閑士無雙 第 40 章 何必回頭

這處山莊是百年前孤山族人所建造,不僅是這裏,樞機庫的總院連同別的分院、山莊也都是曾經孤山人的心血結晶。在天音山莊裏的這間密室,各處山莊裏都有一間,每次進去密室都是不同的解密方式,這次可能是撫摸壁畫人的眼睛,下次就可能是碰觸壁畫人的衣角,反正每次不同,各有九九八十一次變化,每天只有一次嘗試進入的機會。而從密室出來,則是八八六十四次變化,每六個時辰有機會嘗試一次。

當然,像杜重瑕這樣有鑰匙的人不受以上限制。

他進得密室去,看商繁胥正在用心研讀,他道:“雖然老夫欣慰你總算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但你就這樣丢下你義妹不聞不問,也是真的太過寡情涼薄。”

商繁胥并不申辯:“杜掌印說的沒錯,我本就是無比自私的人。”

杜重暇又道:“可老夫原以為在兆衡這裏會有例外,你不是認她為義妹了嗎?可你說放下也放下了,看來她對你而言并不重要。”

“不會放下,兆衡對我特別重要!”商繁胥擡頭看着杜重瑕,“這樣的話,我不能只是說說而已,既然兆衡現在為了想做的事傾盡全力,那麽我也該用盡全力去支持她。”

“怎麽支持?躲這裏支持?這可真是默默支持呀!”調侃着他,杜重暇笑了起來。

商繁胥經他反複試探,不得已暫時放下手中典籍,擡起頭來:“很奇怪,比起我這個義兄的話,兆衡更聽杜掌印的,杜掌印也奇怪,一開始阻止我在兆衡身邊,現在又來問我為什麽不在她身邊?”

杜重暇如實道:“因為我要知道,自己的繼任者是不是見利忘義、反複無常的小人!”

“這可不好說!”商繁胥笑道。

杜重暇故意在他面前述說起今天下午的情形:“今天下午,老夫讓那孩子和我的子纓比試過了,子纓一出招就沒個輕重,也絲毫不會顧及她有傷在身,那每一招都是能取人性命。老夫看着他們交手時心裏就在想,要是子纓傷到她了,老夫就不會讓她去比武了。像她這樣好勝的孩子,如果這樣被人比下去了,心裏一定會非常不好受吧……老夫一直這樣想着,可她居然沒讓子纓占到絲毫便宜,即便是她都站不穩了,也是強行運氣在抵擋,比到最後,老夫不得不承認,她真是個争氣的孩子呀!”

“我知道,現在的每一天都是兆衡最要緊的時候,這每一天都在考驗她,也在讓她成長。以杜掌印這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教導方式,如果兆衡不夠争氣,只怕是……”話在嘴邊,商繁胥卻不敢把話說絕了。

“你要是不放心,明天你來守着她就是了,有你支持她,她不會讓你失望的。”盡管是試探他,杜重暇卻也是真的柳兆衡會氣餒,接下來的每天都會很艱難,可她無論如何要撐下去。

“你不需要試探,杜掌印,的确,我是想守着兆衡,不想錯過她任何一點的成長,但既然知道兆衡在成長,我便不能忍受自己停步不前。”商繁胥無奈地說着,說罷又捧起了才放下的典籍。

他看似用功,其實無疑也是在試探自己,杜重暇問:“你就放心把她交到老夫手上?”

他如此回複:“不是我放心交付,而是兆衡放心把自己交到杜掌印手裏,我阻攔她了,她并沒有聽我的。”

“義兄做成你這樣,是得好好反省一下子。”好歹他是用心于正事,杜重暇便聽之任之了,“好吧,你安心在此專研,再過半月便是你接受考驗的時候,到時候你們一共四個候選人,老夫最希望你能成功贏得掌印之位。”

“定不負杜掌印期望!”

杜重瑕從密室出來,心裏也納悶,這臭小子也太沉得住氣,居然連競争者分別是哪幾人都不問一下嗎?

也罷,既然自己意屬于他,他也定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這晚,在樞機庫專屬食堂用過晚飯後,柳兆衡問起了關虔等人的去向。馮南煙回答,他們早已奔赴樞機庫總院了,因為半個月後會有掌印繼任人決選,他們都提前去準備了。

“那商繁胥也去了,是吧?”

“哈哈,你還是問起他了。”覃岡挑了挑眉,“他現在何處只有師父知道,我們只管把功夫練好,其餘的事都不用去理會。”

是啊,自己這樣自身難保的,是不用去管那麽多。“三師兄說的對,我們管不着那些。”

葉全笑道:“可你還是想過問一下的,對吧?好歹會擔心他安危的。”

“說不上擔心,畢竟他到了樞機庫就是來選掌印的呀。”

葉全又道:“可我怎麽聽說來樞機庫是你積極慫恿的,他本人沒是很在意,全靠你一直鼓勵他,他才堅持到了這裏。”

柳兆衡慚愧道:“我說的話他哪有那麽聽得進去。”

馮南煙也道:“小師妹別小看自己呀。”

“那我就高看自己了吧,又能怎麽樣呢?”縱然事态變化多端,柳兆衡分得清自己該站的地方,“今天才是我跟着師父學武的第一天,接下來還有十九天要苦練的,我不能放棄呀!”

覃岡貌似好心地告訴她:“就算你堅持到了最後一天,在武林大會上也不一定能戰勝對手,要是今天就放棄,至少接下來十九天不必再吃苦了。”

“可我今天已經吃苦了,要是現在放棄,我今天吃的苦誰來賠我?”柳兆衡瞥他一眼,“既然決定拜師,我就不會半途而廢,各位師兄不論如何試探我,我也是這句話。”

葉全趕快安撫她:“哪裏是試探你,我們就是怕你記挂商公子,不能安心練功。”

“若是對他有所擔心,我才應該更把精力用在練功上,只有我有支持他的能力,往後他才不會孤軍奮戰。”感覺自己說得挺大氣的,果然是跟着商繁胥待久了,場面話也會說了!

幾位師兄也立即應和:“小師妹能有這樣的想法,師兄們都很高興。”

“自從投入師門,我也覺得自己這一天之內領悟到的特別多,雖然遠及不上師兄們的高覺悟,但真正是覺得自己來對地方了。”話雖如此說,柳兆衡卻擔心自己撐不了多久,今天到了現在也沒看見蔣芝素,或許她也是跟着走了,那自己的傷勢就得全憑自己料理。雖然自己身在天幹甲系,對治人傷病略有心得,偏偏她治傷的方法需要配合獨門內功輔助,如今自己傷着,內功發揮不全,反倒是不好辦了!“若是早知自己會拜入師父門下,我就不該傷得這麽重了,現在好怕後面跟不上你們……”

馮南煙安慰道:“傷成這樣也不是你故意的,小師妹不必自責。”

唉,她哪裏不是故意的……

她就是沒安好心指着用苦肉計來着!

哪知自己可以不靠商繁胥,靠自己就能成事!

早知道,自己在遇上樞機庫這些人的第一天就該撇下商繁胥和他們走!這樣自己還可以少遇上好多糟心事!

葉全道:“小師妹別吓着自己了,你所擔心的事自然也在師父考慮範圍,既然師父讓你比武,你就一定是能夠勝任的。”

“是啊,師父雖然灑脫随意慣了但絕不會莽撞行事,對你的傷勢不會放着不管的。”覃岡也跟着在勸,甚至給她交了底,“你以為早上吃的糖,中午喝的酸梅湯,就僅僅是一顆糖一碗酸梅湯?我們樞機庫自有一套不外傳的療傷辦法,就是外人我們不想料理罷了,否則哪有他藥王莊的事了!小師妹,你的傷我們自己可以治好,就算藥王莊沒人在,有師兄們在你大可放心。”

既然覃岡已經說了,馮南煙也道:“小師妹,今晚可別急着睡,等會還有一碗甜湯要喝。”

“謝謝師兄們提點。”

樞機庫的人給她治傷,就每天一顆糖?一碗酸梅湯?一碗甜湯?

柳兆衡雖然表示懷疑,但知道他們關心自己,她至少心裏好過許多!

這晚,是烏子纓送來的甜湯。他在她房門前站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睡着了嗎?”

“醒着呢!”柳兆衡恭候已久,推門而出。

沒料到她這麽冒失就出來,烏子纓瞬間臉色緊繃:“趁熱喝,喝完我好交差。”

“我不喝你就交不了差嗎?那我就不忙喝!”

被師兄們欺負就罷了,她也欺負自己,簡直沒道理!“趕緊自己喝了,不然我給你灌進去。”

“別這麽大的口氣,你我交鋒,你的勝算是多大,你自己不清楚嗎?”

“行了,少和我嬉皮笑臉的,你自己有傷呢!”板起一張臉,看柳兆衡總算把那甜湯接過去了,他守着她喝下去後,才又道: “明天對戰訓練我還是不會手下留情,你自己有幾斤幾兩你自己明白,要是撐不下去的時候吱一聲。”

“吱……”柳兆衡很聽話地吱了一聲。

烏子纓愣了一下才笑了出來:“你什麽意思?”

看對方在自己面前說話時一直拿腔拿調,柳兆衡也說起了場面話:“我随時都感覺自己下一刻就撐不下去了,可到了下一刻的時候,再下一刻就又來了,不是我舍不得放棄,而是我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可以做到哪一步,往後的日子,靠着此刻我所有過的堅持,我想我可以……”

一聽她這話就沒過心,烏子纓生氣道:“說什麽大話,往後的事往後再說吧,你先過好了今晚才是要緊的,明早你能不能爬得起來還說不準呢!”

柳兆衡笑了起來:“既然小師兄這樣說了,那做師妹的就先回房歇息了,小師兄,我們明早見。”

“行了,好好歇着吧你。”

這一晚,原本以為因練劍牽累到傷勢會過得很辛苦的柳兆衡,居然奇跡般地一覺睡到了大清早,醒過來的時候門外的烏子纓已經叫了她好一陣了。

她推門一出來就聽到烏子纓的數落:“第二天你就偷懶了,昨天那些響當當的話果然是喊的口號呀!”

“小師兄教訓的是,我自然要向小師兄多多學習,争取明天能早起。”

“你昨晚睡得還好吧?”言下之意是擔心她昨晚沒睡着,所以起晚了。

“好得不能再好了,所以才睡過頭了。小師兄,你看我這狀态,哪裏是沒休息好的。”說罷,她學了他昨天對戰時第一招,起手對他做出一個斬下的動作。

烏子纓一爪把她揮開,“那就別磨蹭了,我們趕快去見師父、師兄吧。”

跟着烏子纓往庭院走,柳兆衡又問:“好呀,今早上也是吃面嗎?”

“給啥吃啥,你個不洗碗的哪來這麽多意見!”

“小師兄教訓的是。”

就這樣,在看似緊張激烈實則越發歡樂的學習氛圍中,柳兆衡在苦練劍法的第十天迎來與烏子纓的最後一戰。

也是這一戰過後,她才又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商繁胥。

說來在和烏子纓交手前她就察覺到商繁胥在自己身後了,他沒有招呼她,她也裝作沒發現。這時,杜重瑕道:“今天是子纓和兆衡對戰訓練的第十戰,今天準許你們過到二十五招,還是老規矩,子纓不許用孤鴻劍法,兆衡只許用孤鴻劍法,下面開始過招!”

他二人互相一拱手,各自站到了庭院兩端,一開場就是要使大招的架勢。

果然,兩個一出招都性命相搏般地激烈,烏子纓橫劍一招威力驚人的腰斬,柳兆衡急忙淩空旋轉躲開他,反手一劍直指他眉心而去,烏子纓閃身避開,又立即挑刺她的後腰,幸虧她飛撲向前化解掉,回身又是對他展開攻勢……

本來只想靜靜觀摩的商繁胥看他二人這打得你死我活的陣仗,不禁走到杜重瑕等人附近,問道:“同門師兄妹練劍練成他們這樣,我不在這幾天,兆衡不知如何開罪到烏莊主了?”

葉全解釋道:“如果不是生死拼殺,練不出水平來,商公子沒發現嗎,這些日子下來,兆衡進步很大呀。”

“杜掌印名師出高徒,兆衡會有進步這是自然的。可一想到兆衡有傷,又這樣連日裏苦練,這些日子只怕是吃了大苦頭呀。”

“商公子多慮了。”看商繁胥面露焦急,馮南煙緩緩一笑,“難道你沒看出來嗎,兆衡其實也是樂意這樣練的,你不在這些天兆衡已經和我們很親厚了,我們從沒聽到兆衡抱怨說自己在吃苦。”

“是嗎?”果然,自己所錯過的會使自己嫉妒!

覃岡也道:“他們每天都這樣在練,一開始我們也是給吓得不輕,連着看了十天下來,已經見怪不怪了。”

就在柳兆衡追擊而上,烏子纓翻身與她對峙之時,杜重瑕道:“二十五招到了,都住手!”

這一聲過後,二人都停止出招,烏子纓道:“這次師父又救了你,要不是師父說住手,再有一招我就能把你打趴下。”

柳兆衡回嘴道:“是啊,小師兄好厲害,我們前幾天每次就交手二十招時你說剩下一招把我打趴下,現在可以交手二十五招,你也是還有一招就把我打趴下,看來,小師兄那麽厲害的最後一招,我是怎麽也欣賞不到呀。”

葉全也取笑道:“小師妹有所不知,你這小師兄的最後一招是只能意會無法親見的,我們師兄弟已經無數次聽到他這最後一招如何驚天地泣鬼神了,可都沒見識過。”

看到烏子纓昂着頭走到自己身邊,覃岡也道:“是啊,什麽時候讓我們都看看,你那麽厲害的最後一招到底是哪一招?”

說着,連同烏子纓,大家都笑了起來,在場沒笑的只有商繁胥。

這時,已然收劍的柳兆衡才正眼看了商繁胥一眼。他怎麽又出現了?

每個人都有說有笑,就他一個人不笑,從前他不是挺會為人處世的嗎?這時候就當做應景也該假笑一下嘛!

柳兆衡正想着,就聽商繁胥對杜重瑕道:“杜掌印,我有些話想和兆衡單獨說,不知……”

杜重瑕道:“不用這麽客氣,商公子,老夫歷來開明,只要兆衡願意,老夫沒有意見。”

做了人家徒弟,柳兆衡能聽出師父是個什麽意思,就道:“有話就在這裏說也一樣,在場都是自己人,沒有聽不得的話。”

“我知道這裏都是自己人,可有些話我只想和你說。”商繁胥看着她,故意道:“因為兆衡不僅是自己人,更是我的義妹。”

葉全這時意識到接下來的話不能聽了,幫着商繁胥道:“小師妹,你就跟商公子去把話說了吧,畢竟我們不是他義妹呀!

柳兆衡聽得笑了起來,又看了杜重瑕一眼,确認對方首肯後,她對商繁胥道:“好呀,我跟你走。”

她這話音未落,商繁胥已一把抓着她走了,他們走得甚是匆忙,烏子纓看商繁胥走時臉色微寒,有些不悅:“大師兄,你怎麽幫着外人說話!”

葉全笑道:“畢竟人家是我們師父認可的繼任者,于情于理我們都不該得罪他。”

烏子纓道:“難道還怕他了,他這樣的人當了掌印……”

馮南煙感嘆道:“是啊,還就得他這樣的人來做我們樞機庫的掌印。”

覃岡也跟着大嘆:“眼下局勢難測,換了別人來做,沒準守不住我們樞機庫的百年基業呀!”

“這樣的人就能守得住了?”烏子纓很不以為然地說着。

他沒留意到的,另外三位師兄卻是看到了,他們的師父在那二人走後長長地一嘆,随後在徒弟們你一句我一句說了好久後,才道:“好了,都別鬧了,等商繁胥回來為師就要和他同去總院了,接下來十天,你們師妹的劍法必須接着苦練,阿全,你尤其要盯緊她了。”

“是,師父放心。”葉全說完這句,其他幾個師弟也跟着鄭重點頭。

這邊,商繁胥抓了柳兆衡說話,是直接把她拉回她房裏了。這一路柳兆衡都沒掙紮,由着他愛往哪裏帶往哪裏帶,從前他碰到她她就躲開,眼下因為實力所致,她也是不慌張了。

可見,這十天的苦練沒有白費,至少她的自信心是大增呀!

等到關好房門,商繁胥卻并沒因她配合而神色稍霁,反而是更為憂心地對她道:“兆衡,你不關心我了嗎?”

柳兆衡給他問得一愣,他這話從何而來,自己從前很關心他嗎?

柳兆衡把心裏話緩了緩,才道:“你看我哪裏有空關心你!”

看她對着自己已經開始收斂,興許是因為這連日裏她與那些所謂的師父師兄相處,讓她學會賣乖了,又興許是因為自己即将去參選掌印,她變得有所顧忌……但無論是因為哪種原因,只要不是因為自己的牽引而致使她的改變,自己都會嫉妒!

說來自己也是可笑,明明是自己在放任她,卻又在放任自己的嫉妒,到底眼前人自己會有多看重?

自己越發克制不住的嫉妒心,無疑是最好的證明!

“好吧。”與她對視着,商繁胥突然很想試一試,被嫉妒心控制到失去理智,自己可以發瘋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