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阿樹的女人決定去死 第 18 章 ☆、兼程

阮穎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

看熱鬧的路人指指點點。這是個小地方,明天,也許後天,這事情就會鬧得人盡皆知。

譚臨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阮穎拙劣的謊言被戳穿。

去婦産科這件事,她一定是不想被杜子淳知道的。

但是,事情都到這份上了,還可能瞞得過去嗎?

他抿了抿唇,緩緩開口:“我們是在醫院碰到的。”

杜子淳一轉頭,滿是戾氣地盯住他。

“嗯?”

“我們今天是在醫院恰巧碰上的。”譚臨頓了頓,“二十分鐘前。心內科的白意醫生可以幫我作證。”

“醫院?”杜子淳的聲音裏蘊滿怒意,轉頭就推了阮穎一把,“賤人,你去醫院做什麽!?”

阮穎被他一推,整個人往後踉跄了好幾步,才勉強扶着車站穩。她的哭聲漸緩,譚臨知道,她心裏大概是有主意了。

“我,我……”果然,阮穎哽咽幾句,解釋道,“我這兩天沒有休息好,精神壓力大,耳鳴很嚴重……我就去醫院看了一下……”

“耳鳴?”杜子淳的聲音低了些,“耳鳴就耳鳴,你告訴我就是了!為什麽要撒謊!?我難道還會攔着你不讓你去醫院!?”

說到最後,他自己又覺蹊跷,聲音蹭蹭蹭地冒出火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阮穎低着頭,擦了擦眼淚,“前段時間,你妹妹來找過我,你不知道吧?我就是因為那件事……她不準我和你在一起……我不敢和你說……”

“什麽?”杜子淳緊擰眉頭,“她現在管這麽多屁事了?還管到我頭上?”

“我也不知道她從哪裏聽到了什麽事……她說我不配……”

說着說着,阮穎因為這天大的委屈,似乎又要掉下眼淚來。

“好了好了。”杜子淳皺着眉頭,走上前虛摟了一下她的肩膀,“我們走吧。”

“嗯。”阮穎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跟着杜子淳上了車。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譚臨一眼。

經過譚臨身邊的時候,杜子淳還不忘啐他一口:“滾!以後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那恐怕很難,畢竟平溪縣這麽小。譚臨在心裏苦笑一聲。

他沒有說話,只站在原地,淡淡地對上對方暴戾的眼神。

杜子淳“哼”了一聲,摔門上車。

等他們走遠,人群散去,譚臨也上了車。在紅綠燈的探頭前面停留這麽久,罰單是跑不了的,不過是扣多少分的問題了。

然而他也無所謂。

譚臨剛剛扣上安全帶,被摔在地上的手機就歡快地響了起來。他彎腰撿起接通,那頭是方路南興奮的聲音。

“我聽說你前女友和她現在那牛逼哄哄的男朋友在街上搞事情!她還被打了!阿臨啊,你想不想看?我這邊有視頻哎,可以馬上發給你!”

譚臨:“……不用了。”

“哎哎哎,真的,那一巴掌打的,啧啧啧,我都看不下去了!”方路南嘴上說着不忍心,語氣裏卻滿是幸災樂禍,“她不是挺能的麽,甩了你馬上找了個好的,現在倒好,看來得扛打才能把這個處下去了!”

譚臨默了默,轉移話題:“我要再回廣西。”

“什麽時候啊?”

“就等會兒,下午。”

“啊!?下午?”方路南驚了,“你搞什麽鬼啊?”

譚臨發動車子。

“她不見了,我要去找她。”

方路南當然知道他口中的“ta”是誰。

“她不見了你就去找警察啊!”他完全沒懂譚臨的腦回路,“你去有毛線用啊!你又不知道她會去哪兒!再說了,她也不一定是不見啊,說不定她回家了,你又不知道!”

“不。”譚臨說,“我知道。”

“我看你真是腦子壞掉了,去了一趟廣西,整個人做事情都沒有道理……”

“真的,路南。”他聲音平穩,“我真得知道。”

“好好好。”方路南知道自己說不過他,揮了揮手,“你去吧去吧。這邊我會幫你看着的。”

“嗯,謝謝。”

“呵,算了。”方路南道,“知道你要去追妹子,我才不攔着你。”

“……”

方路南像是突然醍醐灌頂:“阿臨,我發現你有點開竅了啊。”

譚臨直接挂了電話。

這回,他沒坐大巴,直接開車上了高速,直奔機場而去。

上飛機前,他又給胡一民打了一個電話,問程樹登記住宿的電話是多少。

胡一民報了一串數字,哭喪着聲音擔憂道,“阿臨啊,這電話我打了很久了,一直都打不通,你要去也沒用啊!”

譚臨抿了抿唇:“我試試看。”

“好吧。”胡一民緊張道,“你來的吧?東西都在這邊,我幫你看着呢。”

“嗯,馬上上飛機。”

“那就好那就好。”在濃濃的依賴感之中,胡一民挂了電話。

登機口慢慢開始排起了長隊。譚臨一邊走到隊末,一邊給程樹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通了,沒人接聽。

自動挂斷後,他又打了一個。

還是沒人接聽。

就這樣,他一直孜孜不倦地打着,一直到登機為止。

起飛時間已到,空姐一個一個座位走過來,提醒乘客關閉手機。

在關機前的最後一刻,他給程樹發了兩條短信。

“程樹,你在哪兒?我是譚臨。在林下客棧住在你的隔壁。”

“我很擔心你。”

北海,冠頭嶺。

海浪翻滾,海岸邊的沙子磨得粗粝。沙灘上一排攤子的盡頭處是一個算命攤,擺攤的人叫趙老二,算出來的命,很靈。

趙老二的命不好。

他一出生,趙家就被打成了地主階級大反派。父親帶着他和他哥趙老大拼命往南逃,一直跑到瓊州海峽邊上的北海,對面就是中國最南邊的海南島。

跑也跑這麽遠了,你總不能帶着倆娃游過去吧?

見時局有變,風聲減緩,他父親索性住了下來,定居在這個陌生的城市。

這一停留,一晃就過去幾十年。

北海地處全廣西最平坦的平原,曾經的趙家卻是聚居在桂北最深的大山裏。

趙老二的出身成分不好,但他卻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趙家的占蔔術,從漢代一脈相承,實乃一絕。

苗疆的巫蠱之術天下聞名,可卻鮮有人知道,壯族趙家的算命術“米啰了”可窺往昔,絕禍福,通陰陽,度生死。

米占算命沒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産,真是可惜了哎。趙老二總是這麽想。

他哥哥趙老大一向對家族的事業沒興趣,早早地考了大學娶妻生子,現在做個公務員,倒也是幸福美滿。

但趙老二不同。他不甘心趙家的米占算命術被埋沒,趁這兩年北海的旅游業發展起來,就跑到最西邊的冠頭嶺海灘邊擺了一個攤,專門為人算命,試圖将這門絕藝發揚光大。

冠頭嶺沒啥看頭。只不過因特殊的地理條件,疾風吹句浪,打出了沿岸一排的海蝕崖岩。

石頭黝黑,嶙峋瘦骨,就像被燒幹的枯枝爛葉,故而得名——“海枯石爛”。

這“海枯石爛”聽着比“天涯海角”還浪漫,故而來游玩得盡是些成雙成對的情侶,趙老二的算命攤子前面,也總是擠滿了想要測感情與姻緣的男男女女。

看多了,趙老二也就愈發看破紅塵。這些個戀愛男女,嘴巴上說得多好聽呢,什麽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其實都是假的。

有時候,他甚至都不用占蔔,只要一眼掃過去,十個裏有八成都是不長久的。

不過他從不說破。

算命這門學問,妙就妙在一個“玄”字。相同的一件事,你說“必分無疑”,和提醒雙方“見微知着,唯有貞者不疑”,是完全不一樣的效果。

這天,趙老二的生意有點兒少。

大概也是天氣的緣故,來冠頭嶺的游客并不多。

臨到傍晚,漫天雲霞紅映天,滿世界都是瑰色血紅。趙老二見風雨欲來,連忙收拾起卦攤,打算早點趕回家去。

一邊收拾着,他一邊順手打開了收音機。

收音機裏頭傳出天氣預報員的播報:“……中央氣象臺已于今天中午發布臺風橙色預警,臺風預計于明天淩晨登陸廣西北海市附近。廣西氣象臺提醒廣大市民,臺風天氣危險,請……做好必要的安全保護措施,關好門窗,請勿随意出門走動……”

“哎呀……”趙老二看着臺風降臨前瑰麗的天色,微微嘆了口氣,“又要來臺風了啊。”

很不經意地,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礁石旁,一個面無表情的女人身上。

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開衫,目光空洞,只看着遠處的海天線發呆。

海邊的風很大,她的衣擺在風裏瘋狂擺動着,海浪卷蝕着她的腳踝,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吞沒。

這畫面看得趙老二心裏一驚。

他下意識地“哎——”了一聲,叫道:“姑娘——快回去吧——臺風要來了——”

那女人沒動。

趙老二不放心,又叫了一聲,那女人還是沒有反應。

要是平常,趙老二一定不管閑事就走了。可是這回,他鬼使神差地朝那女人走了過去。

“哎,姑娘。”走到近前,他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快回去吧,臺風要來了!”

女人似乎這才注意到他。

她慢慢地轉過頭來,眼神聚焦,目光輕輕拂過趙老二的臉,只說了兩個字。

“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