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35章
特辦處外，殷誠接過旁邊辦事員遞來的一根煙點燃，也不吸，只是看着那微末火星熒熒。
何局從樓上下來，剛好就看到這一幕，輕咳一聲以吸引注意力，但是殷誠卻沒給他絲毫眼神。
他倒也不尴尬，閑庭漫步一般踱步到殷誠身邊：“苗淼把罪行全部認了。”
意料之中的結果，殷誠并沒有給太多別的反應。
“她交代說是苗疆裏神靈顯靈，那吊墜就是神靈所贈。”何局頓了頓，見殷誠神色不變，繼續道：“她的很多細節都不記得了，只說了一個地名，和一個你以前提過的啓命司。”
殷誠終于給了反應，掐滅半死不活的煙頭，“在哪裏？”
何局說了個地名，殷誠轉身便走。
苗疆所處地實在是偏僻，殷誠趕到苗淼所說的神廟時，天色又快黑了。
近年來，破除封建迷信搞得越來越好，這座昔日香火鼎盛的神廟早已不複往日輝煌，殷誠看了會兒荒涼的景象，方才推門進去。
蛛網遍布，塵埃漫天。
神廟當中的神像早已看不出供奉的是何方神明，殷誠彈了彈指尖，丢出去的神識并沒有探出什麽特別之處。
天色更晚了，殷誠在神廟前勉強找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了下去，等着星辰漫天。
等着等着，疲倦之意便襲了上來。
奔波了那麽久，這會兒難得地休息，疲憊之感蜂擁而上，殷誠也沒有太抗拒，依着門邊便閉上了眼。
或許在潛意識裏，他就有了莫名的底氣。
啓命司不會傷害他的底氣。
山風獵獵，淩兮執着落霞傘走到神廟前。
停下腳步的同時，風雲巨變，瓢潑大雨傾盆而下，落霞傘上浮起淡淡霞光。
雨打屋檐的聲音将殷誠砸醒，略一擡眼便看見站在面前的淩兮，神性加身。
“你回來了。”
淩兮點了點頭，殷誠朝着她身後望去，果然看見幽冥路綿延不斷。
殷誠嘴角露出苦笑：“你要做什麽？”
淩兮伸出左手，掌心浮現一塊散發着黑金色光芒的靈石，殷誠對這塊石頭實在是熟悉不過了，這是他的神格啊。
神格上的光芒在此刻變得越發耀眼，殷誠定定地望着淩兮，目光深邃，似是要把掩在神性下的人逼出來一般：“幽冥路已斷，我不會容許它重新出現在人界。”
淩兮沒有理會殷誠的話，只是将神格朝着殷誠眉心推近。
神格越來越興奮，終于它脫離了淩兮的掌心，飛進殷誠的身體裏。
神格融入殷誠身體的瞬間，鮮血便争先恐後的溢出嘴角，緊接着便是眼睛、耳朵……
神格霸道，哪裏是以人身出現在世間的殷誠能夠承受的。
可是殷誠卻沒有絲毫反抗，任由淩兮身後的幽冥路朝着無盡荒野侵蝕。
他真的很累了，為了幽冥不崩，他一次又一次地殺死心愛之人。
淩兮死了那麽多次，終于有一次，是他死了。
不知不覺間被鮮血染透的手臂垂落，遠在京都的特辦處衆人感受到天地異變，陣法部的人當即結陣。
幽冥路的無盡侵蝕在陣法下略略得到抗衡，速度慢了不少，特辦處的人卻絲毫不敢松懈。
何局早在殷誠離開時就把何家人都叫到特辦處，雖然大家不知緣由，卻都肅穆而立。
何昕是晚輩，但卻因為剛剛回家，便被安排在了牆邊靠前的位置，何局一眼就看到了她：“你術法學得如何了？”
“一般。”
何局點了點頭，轉身掏出一面方鏡：“你和那位淵源頗深，她欠你一份因果。”
何昕雖然沒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隐約猜到了些許：“我能阻止這一切嗎？”
“只靠一份因果尚且不夠。”
“那我要怎麽做？”
“你到那位身邊，将這方鏡交給她。”
何昕有點不相信，“只要這樣就可以？”
淩兮看着殷誠倒在血泊之中，曾經熱烈的身體漸漸冰冷，幽冥路沾染上了血液，瞬間壓制住了陣法，繼續朝着無盡天際蔓延。
就在淩兮轉身欲走時，廟前時空突然扭曲，何昕身形不穩地出現在淩兮面前。
幽冥路似是感知到了什麽，潑天黑霧頃刻朝着何昕襲來，淩兮揮手，黑霧縱有不甘，卻也只敢散去。
何昕看着淩兮不同于往日的神情，心底不可控制地産生畏懼，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
“你來找我？”
何昕被神性壓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艱難地将方鏡舉起。
淩兮皺眉看着方鏡，不知她為何意，黑霧似有所覺，忍不住便要毀掉方鏡，可此時的淩兮卻最容不得忤逆，幽冥劍光森寒，直接将黑霧擊散。
何昕也被幽冥劍光波及，舉着方鏡的手一痛，鮮血噴湧而出，方鏡應聲落地。
有血濺到方鏡上，扭曲時空的力量從方鏡中湧現，直奔淩兮而去。
幽冥路失主，何昕頃刻間便被吞沒。
淩兮再次睜開眼睛是在山洞之中，她不知這兒是何處，卻隐約覺得熟悉。
神性會遮蓋理智，不利于她此刻的判斷，淩兮便将神性隐去。
淩兮環顧四周，一無所獲後便朝着洞口走去，待出了山洞時，她才恍然，這兒的确很熟悉，因為作為淩然的她曾經在這裏長大，也在這裏拜入啓命司。
只是此刻的山洞一點也沒有住過什麽人的模樣，也不見啓命司主人的身影。
正疑惑着，遠方天際一道天雷聲響。
很熟悉的天雷聲了，她曾被它劈過太多次了。
穿越的事情她也是聽說過的，就在她思考自己這是到了哪個時間的時候，天雷聲便朝着此刻移來。
淩兮皺眉，這弑龍雷劫是認準她了是嗎？
但是此刻她卻不方便直接迎上它的，淩兮正準備進入洞中，那雷聲卻突然停住了，似是失去了追逐的目标一般，電光都凝滞了下。
淩兮遲疑了下，突然就有瀕死之感，朝着洞前的懸崖飛身而下。
果然在快到懸崖底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個小小的包裹。
眼看着那包裹就要落到石塊上摔得粉碎，淩兮登時化為龍身擦着石塊接住了她，堅硬的龍鱗都被蹭了下來一塊。
淩兮重變回人身時撿起龍鱗，顧不上查看便掀開了小小的包裹。
果然，裏面是一個女嬰。
一瞬間，淩兮便明白了一切。
原來，啓命司主人真的也是她。
曾經的怨氣一時間失去了理由，怪誰呢，是她自己逼死了自己啊。
襁褓中的女嬰似有所感，一直緊閉着的眼睛睜開，朝着她咧開了嘴，發出“咯咯”的聲響。
淩兮閉了閉眼，終是帶着嬰兒大的自己飛上山崖，進入那山洞之中。
之後的日子就如同她記憶裏一般，啓命司主人終日戴着面具，一身黑衣地游走在塵世。
掐着時間在魔城和妖族先後帶回了沢鳶和織夜。
看着淩兮一日日的長大，看着啓命司一日日壯大。
終于有一天，淩然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時候，她消失在了山洞中。
淩兮一身黑衣，面貌被遮得嚴嚴實實地出現在幽冥時，她的心裏居然毫無波瀾。
她也曾試圖改變什麽，比如給淩然取名時，将多個名字團成紙團讓她自己抽取，明明紙團裏沒有淩然二字，可抽出的紙條上已經寫着淩然。
絕望的時候，她也想殺了淩然一了百了，可每當她動手，受傷的總是自己，哪怕自己妄圖以命換命，最後結果也是淩然毫發無損。
自己這個未來的她殺不了過去的她。
一如殷誠記憶裏的那樣，啓命司主人在幽冥再一次發生強震時出現在了雷霆山。
此時的誠胤尚未被情愛所困，眉目間盡是意氣。
幽冥帝君，黑龍一族最強者，理當如此。
黑袍下的淩兮緊了緊拳，告訴他，幽冥将破，唯有神族龍女自願獻祭方能保幽冥安穩。
誠胤自然拒絕。
“神龍一族永遠不會做出殘害同族之事。”
拂袖而出不久，幽冥離臺突然坍塌，跑出衆多怨靈，誠胤重鑄離臺，卻加強了防護人手。
之後，幽冥多次震動，幽冥人人自危。
終于，誠胤再次出現在了雷霆山下，盡管幽冥禍事不斷，卻依舊不減身上傲氣。
“可還有其他破解之法？”
“無。”
誠胤閉了閉眼：“幽冥黑龍一族已多年無龍女誕生。”
“天族有。”
“天族公主早已隕落百年。”
淩兮的聲音隔着面具和連帽變得缥缈：“她曾育有一女，遺落人族。”
誠胤面有愠色：“你如何知曉此事？”
淩兮不說話，轉身踏進雷霆山中，聲音越發缥缈：“你需卸下周身神力，踏入凡塵，誘其動情，自願獻祭。”
“為何要動情？”
“因為，天命。”最後的尾音裏似是帶上了笑意，不知是在笑誰。
随後近百年，淩兮尾随在殷誠身後，看着記憶裏的一幕幕重現，直到雷霆山下，誠胤說出那句“從未”。
然後她看見現世的自己憑空出現，三個不同時間的自己讓她恍然，直到誠胤在雷劫中倒下，她将現世的自己送回去，再抹去誠胤在人間百年記憶。
一切的一切，再次歸零，只有她繼續帶着這一切的因果。
第三十六章
時間對天界并沒有什麽大的意思，可是人界卻是滄海又桑田。
淩然回歸天界，失去了作為淩然的記憶之後，又是天界神龍族獨一無二的龍女。
而現世的淩兮依舊做着啓命司主人，在這期間，她送走了織夜和沢鳶的因果，終于啓命司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昔日雷霆山下，因着誠胤替了淩兮幾道雷，所以獻祭其實并沒有成功，但也是緩了燃眉之急。
幽冥又平靜了數百年，可這平靜之後必然是更大的反撲，失去了記憶的誠胤當日在雷霆山下醒來時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卻只以為是自己用了半神壓制住了而已，也沒有太過在意失去的記憶。
或許是半神封印時出了什麽岔子罷了。
當他再一次見到淩兮時，那股熟悉的沖動讓他差點失了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