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維願景 第 29 章 《家事》

《家事》

周珉打電話給吳森嶼,對面很快就接了:“怎麽樣,他大伯怎麽樣?”

“走了。”周珉放小音量,拐出了他們一行人在的長廊,“你等會有空來接我嗎?”

吳森嶼那邊為難地停頓:“周珉,林賢來找我了。”

“林賢?她怎麽來了?”周珉問,“她不是一直在國內嗎?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以周珉和吳森嶼的默契程度,她稍微一聽對方的語氣,就能夠猜到他在想什麽。

吳森嶼也沒想瞞她,坦白道:“因為你這陣子比較忙,我就沒和你說。我另開工作室的資金周轉出了點問題。”

“你怎麽不早點和我說,我雖然不當你的合夥人,但是肯定會幫你的啊。”周珉有點埋怨,“你這次有點把我當外人了啊。”

“沒,說哪去了。”吳森嶼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對,背景聲音吵吵鬧鬧的,不像是在畫室裏。

周珉問:“你在哪呢?”

“酒吧。”吳森嶼回答,“你自己打車回去吧,別來找我。我知道你那邊也很累了。”

“那好歹得把你先弄回去吧,到時候喝得爛醉怎麽辦?”周珉不放心。

吳森嶼還是拒絕:“真的不用。”

“你就別多說了,是老地方那家嗎?”

“嗯。”吳森嶼很快就挂了電話,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倒了。

周珉嘆了口氣,剛準備走去和燕辭單道別,接過就在牆的轉角撞到了他。

燕辭單低着頭看向地面,沒有擡頭看周珉。

“你聽到了?”周珉擔心燕辭單會多想,“我準備等會去接了吳森嶼就回去休息,他喝醉了。”

“我知道,我只是恨自己。”燕辭單側臉眼了一眼周珉,但是很快又不再看她,“恨自己現在沒辦法好好照顧你,我沒有三頭六臂。這裏的事情太多,我不能放下這裏的事不管,但是我又放心不下你。”

“我沒事,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周珉心裏一酸,“你不用擔心我。”

“我只是想你少累點,但是現在看來,很多負擔都是我帶來的。”燕辭單的聲音很輕,“對不起,周珉。”說完,他側身準備離開,卻被周珉一把拉住胳膊。

“你不用對不起我。”周珉的手抓得很緊,“如果你不告訴我這些事情,那你一個人要怎麽辦?我也不希望你傷心難過,所以我願意接受這些你所謂的負擔,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你…”燕辭單被周珉的話堵得說不出口。

“我對你的感情比你想得要多。”周珉笑了笑,“對你自己有點信心,你不是在追我嗎?”

燕辭單克制住想要擁抱周珉的沖動,只是點點頭:“嗯。”

“那我就先走了,晚點電話聯系。”周珉松開燕辭單的胳膊,朝他招招手,“你去忙吧,你姐還有喬老師都在等你呢。”

燕辭單站在電梯外面,周珉站在電梯裏面,直到電梯門完全合上,他才離開。

見燕辭單回到空蕩蕩的病房,燕辭雙問:“她走了?”

“嗯。她去接朋友,然後回去休息了。”燕辭單揉揉發脹的太陽穴,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下來,他感到整個人都飄飄忽忽的,像踩在棉花上。

燕辭雙還在收拾東西,洪程就站在門旁邊,一聲不響地呆着,眼睛始終注視着燕辭雙。喬臻秦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多半是去疏解心情了。

“洪總。”燕辭單走到門邊,示意洪程跟自己出去談談。倆人去到醫院旁邊的小花園裏,在長椅上坐下。

洪程悶着嘴咳了兩聲。

“感冒了?”燕辭單問。

“有點,不礙事。”洪程清了清嗓子。

“等會去看看吧,別生病了。”燕辭單提醒,“還是要照顧好自己。”

洪程低沉地喉嚨,說:“你找我出來,肯定有很多事情想問我吧。”

因為燕辭單常年在國外,兩人只在燕辭雙的婚禮上見過一面。現如今,兩人已經離婚兩年了,燕辭單不知道原因。只是看着洪程現在憔悴的臉,燕辭單覺得其中一定有理由。

洪程是集團總裁,而自己姐姐燕辭雙只是公司裏一個普通職員,按道理兩人沒可能走到一起。

可是,兩年前自己卻打電話給自己說她要結婚了。

那時候燕辭雙的語氣裏全是甜蜜,但是現在只剩下疏離感。

燕辭單從口袋裏拿出一盒香煙,遞給洪程,洪程搖搖手,尴尬地笑笑:“我以前答應辭雙,除了社交場合,其他時候戒煙戒酒的。”

“那當初是什麽原因,就離婚了呢?”燕辭單收起香煙,凍僵的雙手來回搓了搓。

提到這個話題,洪程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好像憋了很久的委屈沒有機會發洩出來。可是,最後也只剩下無奈,他低下頭苦笑:“因為我媽。”

洪程的母親是宏光集團的董事長,前幾年洪程的父親因病去世了之後,他母親就當上了這個職位。

本來應該輪到兒子繼承的位置,但陳雲貌似沒想讓兒子得到。

“你母親?”燕辭單追問。

”說來,要讓你笑話了。”洪程臉色不太好,“我母親不讓我和辭雙結婚的,但是我想。所以,當時放棄了繼承董事長的位置。”

說是放棄了這個位置,但也只是一時的事情。這個職位和責任,最後還是要落到洪程身上。

洪程繼續說道:“當時我瞞着我媽,偷偷去把證領了。”

“所以當時我姐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們已經領完證了。”燕辭單确認道,“那…”

燕辭雙有沒有得到一場該有的婚禮呢?

“因為我母親的原因,我沒辦法給她一場想要的婚禮。但是我想以後有機會一定給她補辦的。”洪程後悔地談了口氣,喪氣道,“可是現在沒機會了。”

燕辭單沒說話,只是覺得冷。

公園裏的噴泉今天沒有噴水,雕像上的鴿子沒有飛來。

時間溜走了又回不來,握緊了手卻什麽也抓不住。想要的人,也沒能力留在懷裏。

兩人沉默了一會,洪程又接着剛才的話:“我母親趁我一次應酬醉酒,安排一個女人在我房間裏。”說到這裏,他語氣裏像是恨透了,牙關都在打顫,“她甚至不惜毀了我的名譽,都要拆散我們。”

“那你們?”燕辭單不相信洪程會做出對不起自己姐姐的事情。

“我當然沒有碰她。”洪程立刻說,“我就算喝得再醉,也知道床上的人不是辭雙。而且,我喝酒之後不會碰辭雙,因為她不喜歡。”

“我發現床上的人不是她之後,就立馬從房間裏出來了。但是,這都是我母親安排好的。”洪程深吸了一口氣,“辭雙就在外面看着我,當時她的眼神,我永遠也忘不了。”

燕辭單問:“所以她都知道?”

“她其實都知道。”洪程敲了敲他的大腿,手指緊緊抓着褲子,聲音更加沉悶了,“她知道這都是我母親的安排,所以她選擇放棄了。”

所以,姐姐其實知道洪程并沒有做錯什麽,她也知道洪程依舊很愛她。但是,卻選擇在熱戀的時候松開了手。

“那,現在你們。”燕辭單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是永遠不會放手的,我知道我們還是相愛的。”洪程像是釋然地笑笑,“只要她沒有再婚,我就不會離開。”

洪程側過身,眼睛裏是堅定:“所以,辭單,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辜負你姐姐。我母親那邊,你給我時間,我一定會讓她接受辭雙的。不管要花多大的代價和時間。”

“可是,她現在這樣,也不像是想要往回走的樣子。”燕辭單想起剛才病房裏的場景,“我沒法替我姐做決定,你們的事情,還是要你們自己做決定。”

洪程點點頭:“是,是啊。”

既然燕辭雙選擇放手,那也一定有她的理由。他不能僅聽洪程一面之詞,就開口答應些什麽。

“回去吧。大伯的東西,姐姐應該收拾得差不多了。”燕辭單起身道,然後給不知所蹤的喬臻秦發了一條短信。

對方很快就回複:我回別墅了,收拾老師的東西。

燕辭單看着短信,心裏落空了一拍,還是覺得痛。

“我們這邊處理完,也就回來了。讓他們安排吃的吧。”燕辭單打字回複。

回到病房,燕辭雙坐在沙發上,手裏拿了幾張白紙,臉上沒什麽表情。見他們兩人回來了,她把紙遞給燕辭單,說:“這是寫給你的。”

燕辭單接過信,見紙上還存着未幹的淚滴。

那是一份幾百字的告別信:

“展信佳,

辭單啊,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一定是離開這裏了。因為我把這封信藏得可好了,你平時肯定找不到的。

趁着清醒的時間裏,我看到窗外飄得小雪,那一片片地不急不忙的,就像你一樣。還有那些停在對面公園雕像上的小鳥,我看不太清它們是什麽模樣了,但是應該可愛得很。

春天好像到了,但是外面還是冷得很,小雪花也還在落。我不知道今天是幾號了,只是想着自己什麽時候會再醒過來。但又害怕自己醒不過來了,所以想着要寫點什麽給你,也想再多看看雪啊、鳥啊、風啊什麽的。

這些年裏,你很辛苦,我都看在眼裏,痛在心裏。但是,還是那句話,我支持你,走自己想要的路。

哪怕以後沒有我陪着你了,也不能就這麽算了。

路終究是你一個人要走的,以後陪你一直走一直走的人也是你自己。

所以,我的遺産最後都會捐獻給文學事業。這件事,我早就和你說過。

那次看到你拿着卡來找我,我是真的氣壞了。但是回頭又覺得,你只是沒辦法了。

我知道,你為了照顧我,失去了很多靈感。

辭單啊,生病這些年來,是我耽誤了你。

還是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曾經問過你,人死後會去哪裏。

我還是希望不要去地獄,要是被關在下面,我就沒法回來看你們了。所以,等哪天,我回來了,記得找找我。

可能是一只蝴蝶、一只小鳥或者是別的什麽。

你千萬別認不出我這個小老頭,我會很記仇的。

寫到這裏,開始覺得累了,我得趕緊收起來,別被你發現了。這些肉麻的話,還是等我走了之後看吧。省得你們笑話我。”

這樣的信有好些張,幾乎都是一樣的結尾。但是每次窗外的風景都不太一樣,至少他是看夠了這狹小視角裏的風景才走的。

也算少了一種遺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