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哥比起來,我就是個不肖子孫,我爹娘都說,家門不幸出了我這逆子,幸虧家裏還有我哥這等人才頂着,不然就要了不得了。”
李高義說着,不禁想起從前往事……
小時候,兄長就慣于幹聞雞起舞這等惱人的事,但凡任何困難險阻,只要兄長能做到,家中父母就連同了兄長一起,硬是逼着他也做到。
他這人性格開朗、活躍,和自己那個剛毅、果敢的哥哥大有不同,雖然爹娘都時刻念叨着他這兄長的好,但他李高義,為什麽非得就和李紹節活成一個樣?
好在随着年齡的增長,他那本來什麽都好的哥哥李紹節終于有了軟肋——就是他們姜國的姬瑜公主!
還記得當年群賢譜試天下才子,他想着,他哥若是去參選,能争到那群賢譜上第一的排位也說不定,但好死不死的,姜國那一年邊城出現了叛軍。舉國上下,都想着不能把事情鬧大,想要息事寧人,那叛軍首領便揚言要公主和親,如此膽大妄為的言論徹底激怒了李紹節,為了清理叛軍,李紹節哪裏還顧得上群賢譜的比試,他何曾想過,為了公主,自己毅然放棄了在群賢譜上争排名的機會,等他平叛有功回來,被他心心念念的公主已經看上了被排在群賢譜第一位的商繁胥!
得知此事的李高義當時也是激動萬分,一副要替兄長讨個說法的架勢,沖上去就把商繁胥攔住,卻在交手間被商繁胥僅三招便收繳了手中寶劍,就在商繁胥笑着歸還他寶劍的那一刻,李高義心中便想,如此令人恐怖的對手,此生是萬萬不可為敵的。
随後,他異常崇拜地看着商繁胥,然後問,他是否要和自家兄長争公主到底?
如今說起這段往事,商繁胥記憶猶新:“我那時就對你說過,我絕無此念!”
李高義笑道:“絕無此念,群芳譜排第一位的美女,還是公主,她對你青睐有加,你卻一句絕無此念,我當時真是崇拜你到無以複加!”
商繁胥問:“現在就不崇拜了?”
李高義立即道:“不,現在崇拜仍在,尤其是見識到你這位義妹之後,我對繁胥大哥的崇拜,是五體投地了。”
商繁胥聽罷,鄭重萬分地對拱手一禮:“賢弟過獎。”
話到這裏,李高義原本嬉笑的表情又多了幾許愁苦:“是啊,繁胥大哥如今是過得心滿意足了,但我國的公主殿下,也确實是對你至今念念不忘。可憐了我哥對公主癡心一片打水漂,自暴自棄娶了五房小妾,當然公主就更不會看上他了。”
關虔聽李高義說來說去,似乎都是在專注家長裏短的事,就問他:“那又關你什麽事呢?你哥的喜怒哀樂,難道讓你這麽在意?”
李高義道:“我當然是在意的。”
商繁胥默默看向李高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勸紹節兄想開一些吧,不是所有喜愛之物都必須得到手,有時候各自安好,能靜靜欣賞也是一樁美事。”
李高義嗔道:“你當然可以這麽說,你的喜愛之物已經到手了呀。”
商繁胥一笑,卻在心中暗自說道:并沒到手裏,只是遲早要到手裏的。
李高義又可憐巴巴道:“我大哥其人,從小都在教導我要和他同心同德,歷來他自己努力過後,還不忘拉我和他一起奮進,現下也不例外。他自知配不上公主,便指着我去把公主娶回家來,這樣,他就可以如繁胥大哥所言的,一輩子體會靜靜欣賞的樂趣了。”
本以為自己的話會引得在場二人抱不平,哪知關虔聽後卻說:“那不挺好的嗎?群芳譜上排位第一的美人,竟然就要落到你手裏了?你是福氣不要太好!還不趕緊加把勁,把她給娶回來,順帶成全你哥的一片深情啊!”
李高義哭笑不得:“把那個姑奶奶娶回來?我傻不傻!把那麽一個心不在我身上,我哥還心裏惦記的公主娶回家,我是覺得自己下半輩子太清閑還是怎麽?”
他大發感嘆過後,商繁胥才終于說出了他想聽的話:“原來不是為了娶公主!我還以為你答應同行幫我,事後會要求我幫你娶到公主,原來你的所求正好相反。”
李高義順着這話趕快說:“正如繁胥大哥所言,我的确是在繁胥大哥成事之後有事相求,但所求的事,是讓我千萬別娶到公主回家,否則我的下半輩子,怎麽過都是要慘兮兮的了。
既然這廂李高義提了要求,關虔覺得自己不提點什麽,似乎也不對了,急忙也應和:“算你小子有覺悟,娶個公主回家放着确實是好可憐。就像是我爹,英雄一世,偏偏我娘是個公主,整天在家作威作福,我爹軍中威望再高,回家還是老老實實被她管着。所以我這輩子是不會娶公主的,來日我們陪繁胥去了樞機庫,再回封國後,繁胥只要随便也幫幫忙,讓我娶到何循循,我就知足了。”
商繁胥好笑的看這争先恐後說出要求的二人:“關兄終于憋不住把心中所想說出來了,這樣也好,省得我覺得欠你人情太大還不了,沒法子安心和你做朋友,現在聽你這樣說出口也好。我答應你們會盡力一試,反正讓你們都把心儀之人娶回家就是了。”
李高義和關虔聽後都是大喜,不住地點頭。如此一來,兩人都把要求提了,等去了樞機庫一趟回來,就候着督促商繁胥完成自己的心願了。
自柳兆衡走開後,這三人的擺談好容易告一段落,商繁胥記挂着要去把柳兆衡尋回,卻被回來的管家告知,他的義妹在被帶去享用了一頓美食過後,已在廂房小睡,她放話說自己休息期間不想被人打擾,等休息好了,自然會來找人。
商繁胥笑着點頭,卻還是忍不住要去看看。本來只想在廂房外等候,可等來等去都不見她出來,他心中突然感覺有異,正要推門進去,卻被房內莽撞推門出來的人砰地一聲把門拍到了他頭上。
他一面吃痛地揉着額頭,一面着急地去确認從門內出來的真是柳兆衡。一擡頭就對上柳兆衡戲谑的眼,他讪讪道:“你醒了?”
“有人在門外搗亂,根本就睡不着。”柳兆衡推開堵着門口的人,直接就往大堂走。
商繁胥跟在她身後,幾次叫她等等自己,她充耳不聞。商繁胥笑了笑,伸手要去拉住她,卻被她靈活地一再避開。商繁胥卻不死心,對她道:“兆衡,現在起我們同行的又增加了李高義,你有沒有想對我說的。”
“你随意,今後不管還要再增加誰,你高興就好。”雖然沒有回頭,但柳兆衡回答得很坦然:“反正增加的吃住都是你的,我只管跟着走就是了,又不擔心夥食問題,我能有什麽好說的。”
“兆衡,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他故意避開關虔和李高義,來和她說的哪裏會是接下來的吃住問題。
在他身邊唯一她最在意的就只有這個,既然他不打算說,別的她也并不看重。
“那我們就更沒什麽可說的了。”
甩下這句話,柳兆衡的腳步變得更快,商繁胥緊跟着她走了幾步,突然一個箭步沖上來,正以為自己終于要逮住她了,卻被她反手扣住脈搏,緊接着眼前一晃,只覺飄然恍惚間,已被她帶到了院牆上。
“兆衡?”把他帶到這麽高的地方,想做什麽?
僅是之前那一刻,他突然朝自己沖上來,柳兆衡分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氣息不同以往的磅礴渾厚,不容小觑。她心中不由得大驚,趕忙抓住他的脈搏确認,卻發覺他那股氣息霎時悄然無蹤,對上他茫然的眼,她即刻抓起他躍上院牆,惡聲惡氣道:“你倒是藏得好呀,公子爺!”
商繁胥被她兇得很委屈:“我藏了什麽?兆衡,我們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一直以來她就心中有疑,怎麽他吃了她的解藥後,整個人呈現一種內力全無的樣子,這不應該啊?從前是內力強勁的人,這幾年下來,縱使內力沒有精進,解除禁锢之後也不可能內力全無,手無縛雞之力了一般……
他一定是裝的!
柳兆衡一直這樣認為,可為什麽她一眼能識別他人的內力如何,就是看不穿商繁胥的?
莫非他是真的……
這個困惑一直纏繞着她,她雖從不點破,但一直小心把他提防着,沒想到,就在剛才,真的被她給發現了。
若之前那一刻她的感覺是真的,那麽這時被她拿捏住的商繁胥,真實的功力和自己不相伯仲,哪裏還用得着她的保護……
為了判斷自己所猜測的,柳兆衡不再說話,直接就把商繁胥從院牆上往下踹。
柳兆衡冷眼看他無助地向下跌落,他無措、慌張的樣子,似乎并沒任何異常,真的是與常人無異,毫無自救能力……柳兆衡心想,他一定是裝的,只要等他摔下地,他會有所動作的,他不可能為了取信于自己就毫不自救。
哪知道,由始至終,商繁胥就真的只是在空中亂抓了幾把,然後直接地摔向地面。
這一摔把商繁胥痛得夠嗆,躺在地上就起不來了。
柳兆衡看他痛苦的模樣,心中想的卻是,這人真是夠狠毒,連自救的本能都放下了,還有什麽是他放不下的……
但面上,柳兆衡還是露出了懊悔的表情:“公子爺,你難道是真的武功盡失了?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你怎麽不讓我救你。”
商繁胥痛苦地說:“就是你把我推下來的呀,兆衡,你推我下來,又怎麽會出手救我。”
“你倒是了解我。”
靠着柳兆衡的蠻橫攙扶,商繁胥盡管渾身都痛,還是不得不自己站起來,因為要是還躺地上耍賴,柳兆衡一定會讓他渾身更痛。
還不到院內有人來查看,柳兆衡已經連拖帶拽把他請回廂房內趴下了。趴在床上的商繁胥笑稱自己身子骨單薄,這一下只怕要在李高義莊院的床上待幾天了。柳兆衡卻不答應:“床上待幾天,也不是非得這裏,船上也有床給你歇着,路上馬車裏公子爺照樣可以歇着,反正從不用你做什麽,你這麽受點傷,就嬌氣了,像什麽話!”
商繁胥渾身都在痛,卻又滿臉都是笑:“我知道自己不像話,所以兆衡才從來看不起我。”
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笑容,柳兆衡冷嗤:“果然虛僞的人無論什麽時候都要僞裝自己,明明痛得受不住了,卻還要給人看笑臉。”
被她不斷數落,他仍不見生氣,反而伸出了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搖了搖:“我不想你為難,不想你擔心,兆衡,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這話說得,尤其可憐。柳兆衡看着這樣的他,心中一陣詭異,一個人為達目的,竟可以忍辱負重到這般景況……
太可怕了……
她總是抑制不住地把他往壞處想,甚至聽見他壓抑着痛苦的喘息聲,也覺得他是故意在博取自己的憐憫,其實,他大概根本就不痛吧,不然怎麽還對自己如此好聲好氣。
他看着她的冷眼,心裏很清楚,她根本不願多替他去考慮,也不曾去想:他這樣的忍讓,不過是不想自己受傷的事鬧大,給她招禍而已。
天快黑的時候,關虔發現商繁胥去尋柳兆衡後一直不回來,便拉着李高義一起去看這二人到底是在膩歪什麽。這一找才知道,原來商繁胥一時不慎從院牆上摔下去了,現在正癱軟在床上起不來呢。
關虔急忙讓李高義請來這邊境中最好的跌打大夫,一番診治下來,開了不少內服外敷的草藥,還叮囑了不讓傷者挪動。
關虔和李高義都聽着連連點頭,柳兆衡卻覺得這大夫果然醫術不咋地,自己小時候從比這院牆更高的地方摔下去,小半天就又生龍活虎的了,哪裏用得着這麽将養着,要浪費掉好幾天呢。
她本想把想法說給關、李二人聽,但看這兩位确實是對商繁胥受傷一事過分緊張,對商繁胥問前問後好不積極,她這樣對商繁胥不太關心的表态,一定會被二人念叨,還不如把兩個人送出門後,她和商繁胥本人說,興許效果會更好。
畢竟入主樞機庫是商繁胥的事,他自己才是真正在乎此行的人,不像旁人,瞻前顧後,把握不住要緊事。
李高義讓管家叫來了幾個丫鬟,說要對商繁胥貼身伺候,接着又安排了人去煎藥,關虔認為,煎藥這事尤為重要,三碗水煎成一碗這等大事,絲毫馬虎不得,跟着就到廚房守着了。
李高義這邊布置完手下人的任務,發了話無論如何要把商繁胥精細照料,正準備走,冷不丁被柳兆衡問了一句話懵住。
柳兆衡是這樣問的:“敢問一句,這貼身伺候,是得多貼身啊?”
如果被人目不轉睛地看住,她怎麽有機會對商繁胥下手醫治啊!
李高義卻不知柳兆衡是這樣的想法,給她這句話問住後,幾番細想,也覺得自己話有不對:“小嫂子教訓得是,的确貼身伺候不适合,要貼身也得是小嫂子你親自來,我家的丫鬟怎麽能搶着做這麽不本分的事。”
不等柳兆衡說話,商繁胥也插嘴:“我本來聽到你說這話也覺得不妥,但考慮到自己這樣傷着确實也不舍得太讓兆衡勞累,就由你處置了。好在兆衡終究是在乎我,不怕給我牽累了,那我也沒什麽可顧忌的。貼身照顧我這種事,還是非兆衡不可,其餘的人,我是不會要的。”
柳兆衡冷盯他一眼,這害人精,人家李高義說出那話是不懂實情,他偏要多嘴加深人家的猜測,實在是居心叵測。
柳兆衡又看了看李高義:“既然你話都說出口了,你們這幾……”柳兆衡指了指幾個低頭候在房中的丫鬟,再指了一下李高義,“還有你,還留這裏做什麽?你這房間挺大,但站這麽多人也是擠得慌,如果沒別的事,該去哪裏就自便了吧。”
“是,是,是。”經過之前的交手,李高義也知道她這人身手狠辣外加脾氣不好,這時她發話了,自己就帶人速速退開的好。
眼看李高義等人走後,商繁胥伸手去要柳兆衡過身邊來,從下午自己受傷起,這輪番的趴着又躺着,他已經招呼柳兆衡過來幫了自己多次了。
這會兒,只要他一伸手,柳兆衡便知道他是躺着嫌累,又要趴會了。
柳兆衡走過去,一手推他的身側,一手拉住他的雙手讓他借力,聽他自嘲道:“我這下,真是感覺怎樣都不對,躺着背痛,趴着脖子痛,翻來覆去的,這一整晚,只怕都要麻煩兆衡了。”
反正也是自己一時沖動惹的事,柳兆衡也算勇于承擔責任了,并沒回嘴說他什麽。後來,關虔端着自己守着煎好的一碗湯藥過來,本來想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商繁胥把藥喝完才走,但商繁胥說自己手也覺得無力,要柳兆衡一勺一勺喂他喝。柳兆衡沒說話,只是從關虔手裏接過那碗湯藥,坐在商繁胥床邊開始喂他喝藥。
關虔是個急性子,看着他們這樣,喂藥一勺接一勺的,确實感覺着急上火,只好眼不見為淨地先關門走開。
等關虔一走,柳兆衡也拿不出好脾氣喂藥了,起身就把藥碗擱在了桌子上。
商繁胥看她從跟前走開,看看那藥碗又看看她,小聲道:“兆衡,我不怕藥苦,這些年再苦的藥我都喝過了,真的不用緩緩,要是待會藥涼了,會白費了關兄好意的。”
“什麽白費好意?你這種人會在乎別人對你好意嗎?”旁邊沒人,柳兆衡教訓起他來口齒伶俐,“我給你說,我有辦法讓你今晚上就活蹦亂跳,比喝藥有效多了。”
商繁胥笑着應允:“好啊,兆衡的辦法,自然都是好辦法,我願意一試。”聽他說出這話,柳兆衡走向門邊,準備确認了周圍無人後,就把剩下的半碗藥倒掉,這時,她聽見商繁胥又道:“只是這碗藥,确實是關兄的一番好意,我讓兆衡一勺一勺喂我喝藥兆衡勞苦了,不如遞給我自己喝了吧。”
一個慣于深思熟慮的人,竟如此糾結于毫無意義的事,柳兆衡只覺他可笑:“公子爺,你這話真的假的?我都給你說這藥不用喝了,你怎麽……”
商繁胥看着她,淡淡道:“我這種人,還有人真心待我,我怎麽能不珍惜。”
原是很平淡的語氣,不知為何,卻叫柳兆衡聽得心虛,當下就急道:“我不是……”
還好,她年紀小,慢慢教她,會有聽話的一天的。
看她着急的樣子,商繁胥如此想着,對她道:“兆衡,能遇上真心待你的人,應該要好好珍惜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