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18 章 君子守禮

“想來,是因為商公子雖曾身為群賢譜第一人,但今時不同往日,那日樞機庫來人說,商公子如今身邊有着一個無拘無束又太過霸道的義妹,他們怕兆衡姑娘你左右了商公子的意志,就認為還是多邀我這個後補去樞機庫參選比較穩妥。”

嚴士明這一席話是沖着她來的,她看了商繁胥一眼,商繁胥縱容地笑看着她,示意她想說什麽盡管說,正好,她也是這麽想的!

即便他想攔,也不會讓他攔住!

“多此一舉!”柳兆衡仰天呵斥一聲,直接道:“我就算要左右我家公子爺的意志,也是要讓他非去當了那個庫房掌印不可,藏着那麽多寶貝的地方,我怎麽能不讓他去。”

她這等大吼大叫,實在是毫無禮數,嚴士明自是心中又看低她一分,卻聽她又道:“既然我家公子爺要去了,那你這排第二的後補,就不要白費力氣跑去湊熱鬧了,反正也沒你什麽事,誰叫你當初争不到第一位呢,還是趕快回家裏,去揀些力所能及的事做好了!”

不僅是不懂禮數,還粗鄙不堪!

如此女子居然做了他商繁胥的義妹,看來商繁胥這四年光景下來,也是耗完了他以往所有的靈犀了。

如此想來,這樞機庫的掌印,他嚴士明,是非參選不可了!

雖然嚴士明後天苦心栽培的風度涵養,沒有毀在她這幾句言語間,但她看人家聽她這樣肆無忌憚的貶低,還要強顏歡笑的樣子,也知這人別的暫且不論,毅力是非同一般了。

有着非同一般的毅力,那便也有着非同一般的執着,這樣堅毅頑固的人,絕不是簡單言語就能勸阻……若實在言語勸阻不了,只有用上非常辦法了!

從前還在族裏,就聽師父他老人家唠叨:外面那個世道的人生致苦,終了一世都在求名求利,若名利皆有的,還求長盛不息,如有人來阻礙這索求,必為仇敵。

反正當年商繁胥越過這姓嚴的,成為群賢譜排位第一人時,就該被對方給嫉恨上了,就算現在她不用言語激人家,今日她把人家誇上了天,人家該嫉恨的還得嫉恨。

還不如,她坦坦蕩蕩的想說什麽說什麽,省得人家認為她是怕了他!

說起來,這姓嚴的身手不弱,不過五十招過後,她還是保管能送他到大苦河裏喂魚!

由着她說了那麽多放肆的話,之前跳到對面的船上挑酒去了的關虔和商濟也都從跳板上躍回來了。關虔看柳兆衡自己走出房間了,就招呼她:“你聽到外面的動靜就出來了是吧?繁胥給你介紹了吧,你眼前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姜國第一公子,我們接下來在姜國游歷幾天,拖着士明一路,是什麽都不用愁了。”

看來關虔對姓嚴的印象極好,言語間竟有仰仗之意。柳兆衡聽到嚴士明說要去樞機庫做商繁胥的後補,就決計不讓商繁胥和他獨處了。這會她往關虔那邊走,也把商繁胥的衣袖拉着一起拖過去。

被她如此記挂着,商繁胥心情愉快。待和她走近關虔後,柳兆衡道:“關家少爺,你和商濟大哥都放着公子爺一人待在這裏,萬一出點意外怎麽辦?嚴公子可是公子爺的後補,公子爺要是有個閃失,有人不就要稱心如意了?”

關虔瞥她一眼,人家嚴士明還站在不遠的地方呢,她怎麽能說話如此随意!

“你這話說得多不大氣,士明一過來就給我們說了他是繁胥的後補,我們一聽覺得正巧了,就商量着接下來和士明一起去樞機庫,路上多個人多個幫手嘛。”說着關虔對嚴士明笑看一眼,見對方表情平和,關虔繼續對柳兆衡道:“士明這人是出了名的文雅好脾氣,是不會對繁胥……”

不等他把這些和和氣氣的話說完,柳兆衡立即喊出心中所想:“我看大意不得!”她這聲喊完,就看商繁胥和關虔都向着嚴士明賠笑臉,她不屑道:“就算他歷來都是斯文君子,只要他一念轉變,立馬就能做斯文敗類,我可不放心公子爺和這種危險人物同路而行。”

關虔聽得直搖頭:“繁胥,你聽聽你義妹說的都是什麽話?”他一副生怕惹着嚴士明的樣子,“當着士明的面,她至于這麽心直口快的嗎?”

商繁胥也道:“是啊兆衡,日久見人心,你讓士明和我們同行,多幾天相處,你就知道他這人很夠朋友了。”

前提是能做朋友啊?現在你們都要争一個位置,你要人家哪來的好心态和你做朋友?

商繁胥說出這樣的話,不管他用意如何,僅憑字面意思,柳兆衡就當他是聰明一世,糊塗了這一時。她堅定道:“不行,趕緊把人趕走,我不讓他和我們一起走。”

關虔與商繁胥對視一眼,關虔對商繁胥道:“你趕快管管,當着士明的面說這些傷感情的話,我得過去勸他一勸,讓他別往心裏去!”

關虔向着嚴士明走去,二人碰頭聊了幾句後,就往船那頭走了。商繁胥看着柳兆衡這回态度這麽強硬,道:“兆衡如何就見不得嚴公子了?他這人素來文雅,極能讨女孩子歡心,沒想到這次在兆衡面前他失了手。”

她這是為他安危考慮,卻被他調侃,她瞪他道:“你難道想看的他得手?說什麽瘋話?”

商繁胥對她溫言相哄:“我們馬上要到姜國境內,嚴士明是姜國相府公子,勢力極大,我們與他結伴同行,得他庇護,這一路走得也會順當許多,我們就讓他同行了吧。”

“時時把一個居心叵測的人放在身邊,你覺得就是順當了?”柳兆衡冷嘲:“就算他在姜國勢力滔天,你封國商繁胥就怕他了?”

商繁胥看看那邊相談甚歡的嚴士明和關虔,低頭對柳兆衡繼續哄着:“也不能說是怕他,只是想借他的便利,到時候我們一起到了樞機庫,各憑本事,當年我能争到群賢譜第一位的排名,這一回,照樣也不會落在他的後頭。”

柳兆衡冷着臉,只覺得他越發在說傻話:“你想到的,他也會想到,當年他技不如人輸給你,這次便不會再給你各憑本事的機會,我們和他同路走了,說不定他把我們拐到哪個僻靜所在就把我們咔嚓掉了,屆時他一人到樞機庫報到,我們身首異處別人找也找不到。”

她的話說得絕對,卻更加顯得她對他的緊張,他心裏竊喜着,嘴上卻固執:“兆衡,我是不會讓你陷入危險的,暫且留嚴士明幾天,到時候發現不對,我們立馬……”

聽不得他把傻話說完,柳兆衡踮起腳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一臉純良狀的商繁胥抓到面前訓道:“你廢話這麽多,說來說去我就是糾正不了你了?”商繁胥與她霎時靠得無比接近,只需她再用力一些,就要鼻息相近了,她趕忙又把他給推開,惡狠狠道:“也行吧,你怎麽想的都随你,我怎麽做,你也管不了!”

說得不歡而散,柳兆衡雖然心裏憋着氣,但還是沒有到自己房間裏去。她一直看着商繁胥,看他在自己面前磨蹭了兩下,還是往關虔和嚴士明那邊去了,柳兆衡冷哼,要趕着敘舊的趕緊敘,待會她就不給他這個機會了!

如此,一日之時可長可短,轉眼便是一個下午的時光流逝,她站在甲板上關注那三人的動靜,不覺間天邊霞光顯現,準備了許久的晚宴也随即開席了。

見着那三人往擺滿了酒菜的圓桌去,不等誰來招呼,柳兆衡也自動自發靠了上去。落座後,柳兆衡占的位置,左手邊坐着商繁胥,右手邊坐着關虔,正面對着嚴士明。

這一桌上有三人都是群賢譜上排位顯耀者,怎甘如尋常人士般吃吃喝喝了事,很快玩起了行酒令,以商繁胥為令官,借大苦河晚霞盡染的美景為題,紛紛作出詩句。

三人這自命風雅的樣子,柳兆衡懶得理會,反正三人都是很知分寸,酒令行到她這處,都自動跳過。她是完全沉默,只顧吃菜,聽得三人又笑又鬧的罰酒,她頭都沒擡起。後來,這三人都是喝了幾杯酒,又說起許多往事,時而大笑,時而感懷……

等到他們情緒抒發到一定時刻,正是柳兆衡填飽肚子放下筷子之時。

她的動作平常,并沒有故意去打擾誰,可周圍三人卻因她的舉動而同時看向了她。

這樣正好,看來都是有眼力的人,等着她發難呢!

在三人的期待中,柳兆衡開口了:“嚴公子,既然我家公子爺說了你是姜國第一的貴公子,想必不僅是身家貴,人品貴,身手應該也是拿得出場的吧?”

“兆衡姑娘有何想說的?”

一聽就是這兇悍野蠻的女子要和自己比試身手了!嚴士明正想找機會教訓她,偏偏她自己送上門!

柳兆衡道:“在場若有人想和嚴公子切磋一二,嚴公子是否願意賜教?”

嚴士明對着商繁胥一笑:“不知商公子是否同意?”

商繁胥看柳兆衡也朝自己看,只是她的目光似乎帶着諧趣,似乎,她想做的,應該不止親自與嚴士明一戰這麽簡單。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商繁胥道:“只要兆衡高興,我不會攔着。”

嚴士明心中暗笑,是她自尋死路,與人無尤。即便他礙于商繁胥情面,不能輕易奪她性命,奈何刀劍無眼,傷了她半條命去,商繁胥又能如何!

旋即,嚴士明起身對柳兆衡拱手一禮,道:“得商公子首肯,我也沒什麽好拘束的了,兆衡姑娘只管來吧。”

柳兆衡坐在位置上并不起身,看嚴士明轉身去仆人那邊取劍,也僅僅是看着,等嚴士明提劍過來,她才道:“嚴公子,誰說是我自己要和你動手了?我說的那個想要與嚴公子一戰的,是商濟大哥?”

“啊?”站在一旁吹河風的商濟聽得茫然,怎麽自己一聲不吭也能被下套!

商濟用無措的目光去征詢商繁胥的意見,商繁胥自然是不會拂了柳兆衡的面子,就對商濟鼓勵道:“既然商濟想要和嚴公子一戰,嚴公子也同意了,不如就此切磋一二。”

商濟便聽令,也去取了佩劍,對嚴士明拱手道:“嚴公子有禮,在下商濟,在此賜教了。”

嚴士明伸手一揮,意思區區小事,不足挂齒,是一副貴公子的潇灑氣派。看他這樣時刻不忘裝腔作勢,柳兆衡笑道:“是啊,商濟大哥是向嚴公子賜教,但也是切磋。”

之前商繁胥看她總是一臉她很淡薄,她不想和他身邊一切牽扯太多的樣子,還想着怎麽編排她跟着自己的路子跑,可如今見她根本無需自己如何拐騙就乖乖上道了,實在深感欣慰。

只聽得柳兆衡再道:“就像我家公子爺說的,切磋一二,至少得分出誰是一,誰是二。”她這是故意在煽風點火:“商濟大哥身為群賢譜排名第一位的公子爺的得力幹将,相信也不會比排第二位的嚴公子差到哪裏去的。”

商濟被她誇得頭皮發麻:“這個……兆衡姑娘似乎太過擡舉在下。”

商繁胥只覺她這使壞的樣子太過可愛,立即給予幫襯:“兆衡如此誇你,商濟,你也不可太自謙。”

商濟道:“是,待會和嚴公子交手,我盡力就是。”

盡力也是個輸!

這種結果,任誰都可以想到。柳兆衡自是分辨得出,以商濟的身手,一旦對上姓嚴的,根本敵不過十招。

所以,柳兆衡在他們比試前,有言在先:“不論如何,既然是交手,就得講個公平,嚴公子之前陪着公子爺喝了不少酒,商濟大哥不可仗着自己滴酒未沾就欺負人家醉酒的人。”

嚴士明笑了一笑,道:“這幾杯酒,還不至于讓本公子一醉。”

這時的情景,嚴士明越是要展現世家公子的落落大方,柳兆衡就越是借機道:“商濟大哥,你聽聽,人家嚴公子多仗義,喝醉了的人從來都說自己沒醉的,人家嚴公子醉酒之後還要答應和你比試,你可要知道分寸啊。”

商濟苦兮兮地看了看商繁胥,見商繁胥聽着柳兆衡的話不住點頭,商濟也只得道:“兆衡姑娘說的是,我一定謹守分寸。”

就在商濟覺得自己即将經歷九死一生的考驗之時,柳兆衡提議道:“不如這樣,你們每過五招就休息片刻,給嚴公子一個喘息的機會。”

這樣大費周章,她是何用意?

不管她是何用意,嚴士明都不想讓她得逞:“不需如此麻煩。”

說着,他就劍挑商濟處,比試在即,卻見商繁胥起身走到二人面前,對嚴士明好言相勸道:“哎,嚴公子,兆衡說的對,只是切磋一下,不用把氣氛弄得這麽劍拔弩張的,随便比幾招,讓我手下人學着點就夠了,商濟接下來還得跟着我們一路同去樞機庫呢,怎能在此時就受了重傷。”

這話,是極為顧全嚴士明面子了,嚴士明聽商繁胥如此勸說,可憐他眼光不濟找了個刁蠻女子,便道:“就依兆衡姑娘之意,本公子與這商濟每過上五招,就讓他歇息片刻。本公子只當是幫襯了商公子,教導一下手下人了。”

柳兆衡聽他這話,本擔心嚴士明一動手便使出狠招,商濟萬一招架不了五招怎麽辦……

後來待二人禮讓抱拳後各自出招,柳兆衡才發覺自己想多了,人家姓嚴的這種雅度君子,光明磊落,哪裏容得她這種小人之心的揣度。

一出手就在下狠招的卻是商濟,直接上去就是個淩空斬下,然嚴士明并沒有露出措手不及之态,快速地揮劍格擋,接着商濟又抽劍橫砍動作很是剛猛,而嚴士明,完全就是不疾不徐的招架,見招拆招,沒有任何攻勢,是絲毫沒把商濟的進攻放在眼裏。

也不怪商濟出手如此彪悍,他是知道自己斤兩的,所以給自己做的打算就是以快制敵。但見嚴士明長劍在手,風華高貴,一劍一勢都是沉穩,雖沒使出過多招數變化,卻是內力渾厚,居然能以慢克快。

原本劍法快速淩厲,是取勝的要訣,奈何商濟出招并不見如何非比尋常的快,也沒有太多絕妙變化,和嚴士明過招,雖然都是他在進攻,卻被對方淡定化解了每一招,商濟越戰越是心中焦急,盡量用了自己學過的厲害招數,卻不見給對方任何困擾……

好不容易比過了五招,嚴士明算是給足了商繁胥的面子,沒有在第一回合就打得商濟無招架之力。柳兆衡叫停後,商繁胥上前邀嚴士明船邊去聊幾句,柳兆衡趕快走到商濟身邊低語:“商濟大哥,你且聽好了,接下來,你便如此……”

雖僅僅是五招,柳兆衡卻從嚴士明的出手間看清對方的路數,這人習得的劍招俊逸、潇灑,劍風濃烈、瑰麗,恰如長虹貫日,氣象不凡,需天賦極高,領悟極強之人方能練成,而且看他一招一式行雲流水,揮灑自如,想必當年他練就劍法之時是十分刻苦,異常專注的,以至于如今,是如此駕馭得當,風姿翩翩,可惜這人啊,是太過自命不凡……

若是比招數,比應變,比內力,商濟的确無一能比得過他,然而,若是接下來要比的是笨拙呢?

嚴士明自己是精益求精,無論儀容還是身姿在比試之時都要求自己一絲不茍,商濟和他相比卻是笨拙驽鈍,有所失誤也是情理之中。

時間緊迫,趁着商繁胥拉住嚴士明沒往這邊看,柳兆衡趕快奪去商濟手中之劍,教了一招對敵之策給他。

商濟看她如此教自己,很是吃驚:“兆衡姑娘,你這是……”

柳兆衡笑着點頭:“就這樣,待會到了第二招時,你便如此。”

很快,第二回合比試開始,嚴士明本來想着,第二回合也随便應付幾招過去,給足商繁胥的面子,到了第三回合再将商濟打倒,哪想到,第二回合開始,商濟使出一招橫斬,嚴士明飛身躍起後起勢砍回,商濟并不抵擋,反而是背身遁走。

如此明顯的破綻,自然引嚴士明一劍刺來,這時商濟突然回身避開,将右手之劍迅速交給左手,然後身形一側,躲過嚴士明的攻擊,接着又揮劍割開了嚴士明的左袖。

柳兆衡見此,不顧二人仍在過招立即沖上去舉起商濟右手,叫道:“勝負已分,商濟大哥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