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15 章 不曾當初

蔣芝素不解她是何用意,趕快自我辯護:“我從來就沒想過傷害朱衣鎮的百姓,由始至終,我都是為他們在考慮。”

柳兆衡道:“聽聞,百餘年前,藥王莊先人身居于雲澤深處,那裏終年瘴氣萦繞,為了抵禦瘴氣才釀造出了雲夢酒,也就是現在的藥王酒。”

這段歷史,即使身為藥王莊少莊主的蔣芝素都未曾聽聞過,柳兆衡卻說得篤定異常:“可那釀酒秘法卻不是你藥王莊先人自己想出的,曾有一族人将自己的醫術古方與你們先人共享,但歷經百年,那族人早已被人遺忘,那些藥方如今都被稱作了藥王莊秘術,曾經用來讓你們抵禦瘴氣的雲夢酒,也被你們用做控制人終身的藥王酒。”用善意為惡,藥王莊人怎如此荒唐:“為何你們會活成這樣?”

不知是哪裏來的傳聞,藥王莊衆人聽了都只覺氣憤!

其中蔣芝素尤其惱火:“什麽活成這樣?我從沒聽說過這些事,我們藥王莊所有藥方都是先人自創,不知你哪裏聽來的這些傳聞,對我藥王莊完全是诋毀!”

柳兆衡察覺了商繁胥看自己的眼神變得格外微妙,像是贊她心直口快,又像是在誇她無知無畏……當下她心中警鐘大作,他這人本來就對她的來歷好奇,疑神疑鬼,她這話脫口而出,必然讓他一陣猜想。

只是話已出口,她再是緊張也不能露怯,硬是不慌不忙對着蔣芝素笑:“你說是诋毀,就當我是诋毀你們藥王莊了吧?那又怎樣?以蔣小姐如今種種的善行已經能叫一個朱衣鎮的百姓苦不堪言了,一個藥王莊裏有多少如蔣小姐般愛好行善積德的人?又有多少人受了你們藥王莊的‘恩惠’,如今過得生不如死?天下之大,誰來算過?”

“你!”她越說越是過分,就算當着商繁胥的面,蔣芝素也是忍不下去了:“你們這些人都別管,今天我是非教訓這丫頭不可!”

關虔立馬回她:“好呀,你說不管,我們誰都不管,待會被她打得哭爹喊娘,是你自找的!”

天地良心,這蔣大小姐和關家少爺對她也是足夠“幫襯”,雖然她一時按耐不住禍從口出,但沒誰指着她口中的傳聞不放,而是直接跳至了要切磋武功上!

看過柳兆衡身手,關虔自是不擔心她吃虧,看着蔣芝素去取劍,也是很仗義地把自己的劍遞給了柳兆衡。就在柳兆衡接劍時,商繁胥出言制止了:“不必再起紛争,兆衡為我所累今日才有此等際遇,都怪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說着,他把關虔遞過來的劍推回,又給柳兆衡使眼色,讓她先安分點,接下來的事,都由他來周旋。

柳兆衡是不把和蔣芝素一戰當回事,但轉念一想,自己之前徒多感嘆已經不對了,現在要是再把蔣芝素給打廢掉,惹的麻煩就太大了。她便低頭,任憑商繁胥轉圜事态:“蔣小姐,今日之事起因皆是在下一人,還望蔣小姐大人大量,高擡貴手。”

沖着商繁胥的面子,蔣芝素也收了劍。只是,想到自己的藥王莊被一個小丫頭給輕賤污蔑了,而且這長相平平,氣焰嚣張的丫頭,卻得了商繁胥傾心,蔣芝素總是要為自己不平的:“被人家硬生生奪走屬于我的東西,被人家當着面诋毀我藥王莊的名聲,你這叫我怎麽息事寧人?”

眼見如此清新脫俗的美人對自己大訴委屈,雖然她話中霸道,卻仗着這幅長相,直讓人覺得是嬌憨嗔怪,并無歹意。商繁胥掃了一眼蔣芝素,又将目光流轉到柳兆衡的臉上,兩相比較,實在是雲泥之別。可偏生如此高下立見的比較,商繁胥卻只對這張平凡的面孔不肯移開眼。

柳兆衡被他柔情纏綿的目光惹得心生焦灼,本想一巴掌把他的臉給打一邊去,卻憑着好定力給忍住了。商繁胥在癡癡看了柳兆衡良久後,才柔聲道:“當年蔣小姐可憐在下,才被這區區朱衣鎮困住,委實是在下的過錯。在下志大才疏,本不值得任何女子托付終身,可憐兆衡,身不由己與我魂魄相連,此生只好與我相守,我實在不能再讓兆衡受任何委屈了,所以……”

蔣芝素見他對着柳兆衡目光那般癡纏,再一聽這話,就明了到話裏的意思:“所以你不讓她受委屈,你這是要讓我受委屈了?”

商繁胥臉上露出不得已,但沒有否認。

看他這樣,蔣芝素又看看玉機,玉機直接低下頭,不理她。她頓時氣得不行,可趕在這關頭上,關虔又好死不死對她道:“今天的事就擺在這裏了,想怎麽樣你自己看着辦,要是你不知輕重,硬是要和他義妹過不去,我告訴你,不僅是整個商家不會放過你,我關家人也不會放過你!”

蔣芝素如同找到了發火的對象,一切矛頭都轉向了關虔:“你威脅我?”

關虔似笑非笑道:“不然呢?你覺得我這是在求你嗎?”

眼看氣氛才有所調和,這沒幾句又是劍拔弩張的,宣明和靈蘭互看一眼,靈蘭上前勸慰着蔣芝素走到旁邊,宣明對其餘人說:“好了,都少說一句,我家少莊主也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朱衣鎮的百姓只是被用過一點無傷大雅的小藥,藥引在少莊主身上,只要她搬離朱衣鎮,鎮上的百姓便不會再出現任何不适症狀。”

關虔撇了撇嘴,有所懷疑:“真要是這樣就好了……”

那邊才被勸住的蔣芝素立馬回頭,指着關虔的鼻子吼:“我到底是做過什麽,你才覺得我這麽壞?”

關虔将她手指一抓,一腳踢在她膝蓋上,讓她踉跄跪地,居高臨下對她道:“你這個毒婦,你做過什麽自己不知道嗎?”

蔣芝素一掌擊向他腹部,看他伸手去抵擋,立馬掙脫他的控制,轉身就要拿劍回來劈了他!

看這二人,說話間就能大打出手,商繁胥和宣明都分別将他們拉開,好言相勸,幾經哄騙、安慰,他二人終于在互不對視的情況下,暫時無事。

本來宣明還想着,即便是要回藥王莊了,至少會等到今晚的夜釣過後才走,但看蔣芝素這情緒不穩的樣子,還是立馬離開這朱衣鎮為好。

是以,玉機做代表向商繁胥等人告辭後,就讓宣明和靈蘭,一個哄一個勸地把蔣芝素給架走了。目送藥王莊一行人撲撲騰騰地離開,眼下整層樓只剩了商繁胥這一行四人,看着滿室狼藉,關虔道:“我們,也趕路要緊!”

他們的馬車還在樓下,朱衣鎮的百姓也都還聚攏在樓下,百姓們眼見蔣芝素被人帶走,有的目露欣喜,更多的卻依然惶恐……不多時,随着蔣芝素離開的消息被人傳開,朱衣鎮上的百姓,越來越多圍聚過來……

這感覺,是大事不妙了……

被壓制得太久的人容易迷失心智,習慣了被人駕馭,一旦失去約束,反而會陷入瘋狂……

對此等事态,過多解釋,毫無益處,憑一番唇舌,就寄希望于人家能通情達理,不如該走就走,不讓自己落到失控的局面裏。

正當關虔打算下樓去疏散人群,還打了腹稿準備一番解釋,柳兆衡直接上手将商繁胥搭在肩上,商繁胥看她是準備帶自己先走,難得她主動靠近,他自然是乖順配合。

就在關虔要轉身下樓時,柳兆衡丢下一句:“商濟大哥去駕馬車。”就直接抓起商繁胥一步跨上圍欄,一起飛身到了對面的房檐。

關虔趕忙朝她大喊:“你這是要做什麽?”

柳兆衡道:“我們大苦河邊見!”她帶着商繁胥就踏躍起步,縱橫于沿路的屋頂房檐間,不顧他人驚呼,直奔大苦河而去。

只見她身姿輕盈,步法蹁跹,即便是偕了商繁胥同路,腳下所觸及的橫梁、瓦礫都未見損毀分毫。轉眼,他們就消失在了關虔和商濟面前。商繁胥被她抓着帶走,商濟沒見他本人有任何不快,便只管聽得柳兆衡安排,一個向下飛躍,跳上馬車奪路而去。關虔看着也商濟離去,自己又擔心商繁胥有個好歹,哪裏還有心對朱衣鎮的百姓做任何解釋,直接也飛身跳上對面房檐,按着柳兆衡和商繁胥所去的方向迅速追去。

柳兆衡想着,自己一旦抓着商繁胥一起走了,關虔和商濟必然會死命跟在後面,不需要費口舌就能把人都帶走,她想法是很正确,但低估了商家害人精的厚臉皮!

這商繁胥,一被她拉過來就死死地貼緊了她不放,一路她帶這人騰挪跳躍,這人便越發賴着她,全身力氣都往她身上搭。她一個白眼丢給他:“你幹嘛?”

商繁胥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害怕!”

真想半路就把他扔下,可他再讨厭也抵不掉她的立功心切,一路忍耐到了大苦河,她剛要推開他,卻被他調整了動作抱得動彈不能。

如同是被無休無盡地藤蔓給捆綁住,腰間、背脊、頸項,都被他溫熱氣息包裹,簡直欺人太甚!

他不僅抱着她,還想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胸膛,只在下一刻,就覺腰間被她手肘擊中,這力道又猛又狠,他才開口呼疼,又被她揚手一拳打在眼眶……

當關虔追過來,看到的是背對自己站立正在大苦河渡口邊賞景的柳兆衡,和眼角淤青可見,嘴角也在滲血,形容皆有些狼狽卻面帶笑容的商繁胥。

關虔伸手去碰他的眼,被他轉頭讓開,關虔問:“你這是怎麽了?中途你們腳下打滑摔跤了?”看樣子更像是被人給揍了!

商繁胥笑道:“都是我不好,兆衡太過關愛我,可我自己無福消受。”

他自己承認得大方,關虔憋住笑,沖着柳兆衡嚷嚷:“喂,你這丫頭,怎麽動手打人啊!”

柳兆衡沒有回頭理他,他臉上更加惱火,正往着柳兆衡走,商繁胥匆忙攔住他:“你別對我兆衡這麽兇,要怪都怪我不好,兆衡現在還在氣我呢,你就別給我添亂了。”

“你被她揍傻了吧?”關虔一面大笑起來,一面兇他,卻見他一臉樂在其中,關虔道:“行,我不多事,你愛被她打,我不管你。”

又是一會兒,商濟駕着馬車也過來了,這時,從河對岸遠遠地搖過來一只大船。看船身磅礴大氣,甲板寬敞無比,似乎能夠容納一輛馬車。

關虔見這船來得如此是時候,正打算上前談妥渡河價格,卻見船上的掌舵帶着兩名雜事走下來:“恭候公子多時。”

這說話是對着商繁胥,關虔愣了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這是你商府的私船?我倒是聽說過你家除了在朝為官,還私下裏有商隊、商船,但我以前沒見識過。”

商繁胥謙虛道:“不過是點滴家業,不足挂齒。”

看商繁胥和人寒暄,柳兆衡已先行一步跳上了船,再一個點地飛躍,就上去桅杆頂端。這大苦河上天光雲霁,碧波無限,如此寬闊景色,若是身在族裏內出過外界,是絕對想象不到的。

商繁胥看她站得那麽高,知她是太過興奮所致,舉手向她揮動:“兆衡,你可要當心些!”

柳兆衡充耳不聞,只顧欣賞眼前少見的美景,波光粼粼的河面,翠色湧動,晶瑩璀璨,此後回到族裏,她一定得把今日所見好好講給大家聽聽。

商繁胥看她對眼前所見那麽喜歡,正想借機哄她對自己好言相待,卻見她轉眼就露出淡漠神态,身形一動從桅杆上躍了下來。商繁胥這時和關虔也上了船,商濟正調集人手把馬車趕上來。

商繁胥走到柳兆衡身邊:“這麽快就下來了,上面的景色可還合你心意?這大苦河是封國與姜國的交界,長度延綿數千裏,秀致绮麗更勝丹青妙筆,有千裏畫廊之稱。要是你高興,我們這就改道,我帶你在大苦河上游玩半月,每日都做你所愛的魚鮮,白天我們上岸游玩不同的城鎮,夜裏我們可在……”

“還是算了。”僅是這一眼的風貌已讓她暫時忘乎所以,真要是沿河游玩半月,只怕她就很難去抹殺內心的感受了,有些談資就夠了,何必弄得自己念念難忘。

有些事,既然還沒開始,最好也不要讓他發生。她不是早已給自己找好穩妥的向往了嗎?又何必再去望向別處!

她如此知道見好就收,商繁胥有些遺憾,明知她不宜打動,而自己,除了用盡辦法去打動她,也想不到別的能讓她今後甘願留下來的辦法……

記得自己年幼之時,爺爺曾經對自己說當覺得一件事不知如何着手時,就是該去做的時候了。

正如現在,他清楚自己在面對她時會心生無力,那就是該是時候去解決這種無力感了……

看到馬車停上甲板,掌舵下令起航,雜事帶着他們各自進到房間裏。

柳兆衡趴在窗邊,也不知自己看了河水多久,只覺得眼睛發酸了,再回頭時,對上了商繁胥意味不明的笑臉。

商繁胥被她滿是戒備地看着,他道:“若你喜歡的,就該盡情去體會,人活于世也就短短數十載,沒有哪天可堪荒廢。我只想讓你看到更多精彩,得有更多體會,你無須對我如此戒備。”

柳兆衡沒說話,她可不是好慫恿的!

商繁胥又道:“看你這樣,應該是第一次坐船,既然是難得上了船,怎麽能一直悶在房間裏,和我到甲板上去吧,去那裏能看到更多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