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維願景 第 4 章 《刻畫》

《刻畫》

“燕辭單,你沒事吧。”喬榛秦見着只顧往前走卻一言不發的人,連忙趕上去把住了他的肩。

看着對方發紅的眼底,喬榛秦心裏的酸楚也一湧而出。畢竟躺在那裏的是一手栽培自己的老師,而老人卻不久就要離開他們了。

“我沒事,只想一個人待會。”燕辭單拍拍喬榛秦越發用力的手,抽痛地嘶了一聲,才把也走神的喬榛秦拉回神來。

“去病房吧。”

兩人推開病房門,一人一邊地坐在燕肖文的床邊。床上的人帶着呼吸面罩,面容憔悴的像是風裏的一根枯草,輕輕一掐便斷了根。

“老師,我來看您了。”喬榛秦伸手搭在燕肖文幹瘦的手指上,老人的指尖上帶着血氧飽和度探頭傳感器,以便監測血液的血氧飽和濃度。

回應喬榛秦的是心律檢測儀有規律的滴滴聲。

“我昨天給了大伯一筆錢,不是什麽大數目。就是這些年零零散散賺的。”燕辭單望着老人的面容,朝喬榛秦說道。

“以老師的脾氣,肯定又不愉快了吧。”

“也沒有,只是後悔了。”

“後悔什麽?”

“你說大伯是不是被我氣的。”燕辭單輕笑了一下,擡手摸了一把酸痛的眼睛。

“瞎說什麽呢,這是我們緣分到了。”喬榛秦嗤笑了一聲,但卻聽不出來半分玩笑。

“嗯。”

“他現在閉着眼睛不肯見我,肯定是怕我也怕你難受。老師心眼小,知道我們來看他,只顧着自己休息了。”

“榛秦,去天臺抽根煙吧。”燕辭單起身說。

“還說沒瘾?”喬榛秦跟着起身,走在他身後故意多嘴了一句。

燕辭單彎了彎嘴角沒理會喬榛秦,雙手插在兜裏上了樓梯。

前兩天剛下過的雪,今天又稀稀落落地飄了起來。

“這上這麽冷,上來這麽懲罰自己?”喬榛秦搓着手,把帽子給戴了起來。

燕辭單又摸出一根煙,在沒風的角落點着了後直走到欄杆邊。猩紅的煙草卷這邊後退,呼出的灰煙順着風一下就沒影了。

“辭單,我是這麽想的。”喬榛秦也走到欄杆邊,轉身靠着胳膊肘搭在附雪的杆子上,“等老師走了之後,你就回國吧。”

燕辭單轉頭看向喬榛秦,夾着煙的指尖顫了顫。

“我沒想着回去。”

“那你一個人在歐洲怎麽生活呢?我知道你平時也打工賺錢,做個家教什麽的。但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見燕辭單沒什麽回應,喬榛秦又接着說:“我知道你一路懷揣着這個夢想,但是做這行的太難了。你說,現代社會,又有多少人會真正靜下來去讀一本書呢?更別說,詩歌這種小衆的東西。”

“我知道。”

“能說寫詩是你的夢想,但是這麽多年了,現在它已經變成了你的一種執念。辭單,仔細想想,你現在的所有創作熱情是什麽?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的什麽。”

為了什麽?

現在的自己仍希望追求的東西,都是為了什麽

“說偉大點,我是為了這個圈子。”燕辭單擡手,将煙尾送到嘴邊,輕輕地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

他看着遠處的飛鳥,圍繞着古堡的圓頂一圈一圈地飛翔,又道:“說自私點,是為了自己。我知道,人要現實一點,該放的豪情壯志要學會松手。所以,你說的沒錯,是我執念太深了。”

喬榛秦收回凍僵的手,雙手抱臂在胸前,低頭沉思些什麽。

“辭單,不管怎麽說。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以後的路我肯定會幫你的。”喬榛秦伸出一只手臂攬了攬燕辭單的肩膀,另一只手悄摸到他拿煙的手上,快準狠地搶了過來。

“你…”燕辭單還沒反應過來,就瞧見喬榛秦把剩下一口煙給吸了,之後滅了煙頭,朝自己擺擺手。

“你這牌子不行,回頭給你包好的。”喬榛秦把煙頭順手丢進垃圾桶,又回過臉搖搖頭,“不行,你還是少抽點吧。”

燕辭單看着眼前這人,無奈地笑笑。

“我送你回酒店。”

“不請我吃頓飯嗎?”

“行,聽你的。想吃什麽?”

“貴的。”

“行啊,在我窮光底褲之前,還是能給你請頓貴的。”

兩人相視一笑,眼神裏的意思都吞進了彼此心裏。

……

周珉和吳森嶼吃了午飯從店裏走出來,在街上走了一陣。

“你沒事了?”

“別擔心我,什麽事情都會過去的。況且這種事又不是什麽大事,一頓美食、一個好覺就都解決了。”周珉揚揚眉,轉眼看見路口正巧停着一輛冰激淩車,“比如,一個冰激淩。”

說着,她便踏着高跟鞋和小孩找糖似的跑了去。

“我要一個可可,你還是香草?”周珉轉頭問站在身後等她的吳喻初。

“不了,等會開車,不方便吃。”

“行。”周珉結了賬,拿起勺子挽着吃了一口,“好涼。”

“大冬天吃冰激淩,不凍牙才怪。”

“但是,冬天吃冰激淩真的很爽。你就是活得太健康了,等老了想再試試年輕人的東西就來不及了。”

因為長時間作畫的原因,吳森嶼每天都會定時定點去健身房鍛煉,而周珉則會選擇有空去做個SPA放松身心。

她不是沒拉着吳森嶼去過,可人家一大男人嫌棄太娘了,始終沒跟着享受一回。

(回閃)

“你就是放不開,男人做SPA怎麽了?”

“提高美容需求和優雅氣質,還是您比較迫切。”

(回閃結束)

“嗯。那我先走了?你等會打車去找教授?”

周珉挖冰激淩的動作頓了頓,她心裏并不是很想去找馬爾維克森教授。而自己也還沒和教授說今天下午要回學校,所以就決定還是再拖一天去吧。

“明天再去。”

“那,要我帶你回去嗎?”

“行,我回去畫畫。”

“突然找到創作靈感了?”

周珉已經很久沒有再創作的激情了,她多半都是帶個畫板去郊外臨摹個風景畫。可如果要讓她為了某個主題去專門設計一副畫,目前的自己确實處在瓶頸期。

但昨天晚上在特雷維噴泉邊看到的那個人,在她酒醉的夢裏出現了。

她不太記得那人具體和自己說了什麽,但是在夢裏那人的模樣更加清晰了些。

(夢裏)

“小姐,你的畫筆掉了。”對方眉眼深沉,雖然年紀看着不大,但是卻一副平靜淡雅的氣質。

“謝謝。”周珉接過他手中的筆,碰觸到了對方溫熱的手指。

“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男人擡手把頭上的帽子拿下來放到胸前,微微颔首後朝周珉一笑便離開了。

那場景大概是在秋天,微風裹挾起大片的落葉在街道上翻滾,大衣的一角也被吹開了去。周珉站在那裏,目送那位陌生男人遠離的步伐。

她烏黑的秀發垂在那根筆上,輕輕剮蹭着握住筆杆的手指。那根手指上還隐約留存着方才的溫度,她蜷了蜷手指,拇指輕輕附在食指上按了按。

(現實)

“你準備畫什麽?”兩人坐到車裏,吳森嶼系好安全帶問道。

“人像。”周珉吃着手裏剩下的冰激淩漫不經心地回答。

“人像?你已經好久沒畫過人像了。”

“是啊,上次專門去自己畫一幅人像還是在大學的時候。”

“怎麽會想到去畫人像的?”吳森嶼不經好奇起來。

“做夢夢見的。”周珉朝他眨了眨眼睛,“大帥哥。”

“切。”吳森嶼深感沒勁地搖搖頭,覺得自己方才那句話實在是太不低碳了。

“要是現實中能遇見就好了。”周珉吃完冰激淩,抽了一張餐巾紙一根一根手指的仔細擦拭。然後仰頭靠在車背上,嘆氣:“我這雙手就是為了他而生的,實在是太完美了。”

“行了,回去等你畫出來,再讓本帥哥來給你評鑒評鑒。”

“好啊。”

回到工作室裏,周珉立刻擺好畫板,備好顏料,坐在一側能曬着太陽的方向開始作畫。

“這麽心急?”吳森嶼慢悠悠地從畫室裏搬出一個石膏頭像。

“夢裏夢見的人,怕忘了。”

反正從小就聽說,人對大多數夢的記憶都是短暫的。很多時候,哪怕是再身臨其境,一覺醒來就都忘得一幹二淨了。更別說,那個只在夢裏出現了片刻的人。

她的畫筆不停,草稿、勾線、上色一氣呵成。

周珉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暢快順利地畫完一副畫了,這次不到三小時就結束了工程。

“這麽快?”吳森嶼聽到周珉的動靜,冒出一個腦袋來。

“看看吧。”周珉起身伸了個懶腰,滿意地叉腰看着畫上的人。

還好,在記憶消失之前,把他的樣子永遠留在了畫布上。

吳森嶼放下手裏的工作,湊到畫前看,一只手擱在下巴上,點點頭:“确實很有感覺,顏色的調和和明暗都處理得相當到位。還有這個構圖場景和人物位置…”

“停,吳老師。”周珉打斷了對方滔滔不絕地贊美。

“我讓你看這幅畫,是為了讓你吹捧我的畫技嗎?”

“不是嗎?”看着對方不解的眼神,周珉扶了扶額頭。

“是,您說的對。謝謝吳老師的贊美,那這美男子我就自己留着藏家底了。”

“随便你。诶,學校那邊要的臨摹畫稿你弄完了沒?”

“還剩一張,晚上畫。”

吳森嶼和周珉現在的臨時工作室大多是為學校提供畫稿或者給畫廊寄畫去賣的,雖然賺不了什麽大錢。但憑着兩人的本事,在歐洲混個平坦日子還是沒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