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而有靈
聽見龍千北的要求,秦川不理解:“為什麽?”
“因為,我還是想見到十門秘術的終極。”
秦川愈發不理解:“就那麽重要?”
龍千北笑了笑:“重要的。”
說這句話時,他的語氣很輕松,像只道平常,但那句話落在秦川耳中,直如千斤重。
或許,連系龍千北的過往,他是真的需要十門秘術的終極才能繼續活下去的吧。
“你現在……”秦川想問,卻不知道怎麽措辭。
“還好。”龍千北依舊淡淡,好似方才的一切,即便秦川拒絕,也不能影響到他的心情。
“可,”秦川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為什麽要找我說這句話?”
龍千北笑了笑,直接道:“因為,你有可能會放棄進|入終極局。”
“為什麽這麽說?”
“你的那位心上人,他似乎不想去了。”
沐雲?心上人?
秦川突然站起,有種冒犯讓她很不舒服。
畢竟,任誰被人窺探了內心,也是會不開心的。
更何況,她是她,沐雲是沐雲,沐雲去不去,和她有什麽關系。
“別急,”龍千北适時說道,聲音很溫柔,“我沒有窺探過你的內心,他的也一樣,事實上,我沒有窺探過任何人的內心。”
秦川不置可否,似乎并不相信這樣的話。
龍千北便更耐心:“你應該想得明白的,如果我窺探過你們的內心,我又怎麽會對這一切都那麽好奇。我所知道的,不過同你差不多,也是一點點抽絲剝繭才弄明白的。”
秦川依舊不吭聲。
龍千北苦笑一下:“事實上,這種精神上的溝通,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我的身體,不足以讓我長時間保持溝通的順暢……在九牢幻境中你應該察覺過。”
難怪,九牢幻境中,幕後的第三只眼時在時不在。
原來如此。
秦川複又坐下,但是,關于沐雲,她一個字也不想說。
不是避諱,也不是別的什麽,而是她也察覺到了沐雲的轉變,這個轉變非常緩慢,但等秦川察覺到時,她也同龍千北一般,明白了沐雲的那點打算。
沐雲不想進終極局了。
到現在為止,他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開終極局做的準備,而恰恰相反,他想關閉終極局,甚至是,想終結十相門,終結這場莫名的持續了數十年甚至更久的狂歡。
毋庸置疑的一點是,這樣的事情,沐雲做得到。
而這點轉變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大抵是從九牢幻境中開始的,或者是從出幻境受傷醒來之後,再或者,是她等他醒來後那點再也克制不住的吻,甚至,是午夜她奔跑在去見他的路上,而他也正好趕來……
總之,一點一滴,沐雲漸漸有了活下去的生氣,也漸漸放棄了對那個終極局的執着。
然而,秦川确定的是,沐雲同她一樣,并不知道終極局之後的秘密。
唯一有可能知道的是師家哥哥,但師家哥哥走了,留下的一只密碼箱,師古似乎還沒解開。
那麽,是為了什麽,沐雲不想再開終極局了,也不想任何人再進|入,甚至,不想這個東西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你來看看這個,”對于秦川內心走了一遭的這些疑問,龍千北又像能夠讀心一般,牽住秦川的這點疑問向前,“不過,要有心裏準備。”
秦川不動,也不吭聲,只是一點疑問的幹淨眼神看着龍千北。
龍千北瞧了,微微愣了愣,然後了然,他扶住額頭苦笑:“我沒有讀心的本事,也不大喜歡窺探他人內心,我說過了,這挺費精神。我能明白你想了什麽,只不過因為我也能想到。”
但是,這其實很難。
“是很難,”龍千北依舊無縫銜接,“但并非不可能,尤其,對于一個除了精神之外什麽也不剩的人來說,精神是他唯一的依仗和武器……”
這句話,聽得秦川內心突突,她想到點什麽,卻不敢深想。
如果照九牢幻境中的一切發展,龍千北根本不可能還活在這世上,他現在這句話是否意味着,他只有精神還在。
而這,對于一個人而言,會是怎樣的存在?
但龍千北顯然已經不準備繼續這個話題:“你有想過再見你的母親嗎?”
秦川:“???”
龍千北點了點頭,很溫柔:“所以我說,你要做好準備。”
“我母親?”秦川嗫嚅,手心開始發冷,她攥緊拳頭,卻莫名開始有點抖,“已經死了……”
她去瞧過,做不了假。
“嗯,”卻不料龍千北依舊淡淡點點頭表示肯定後,再次石破天驚抛出一句話,“是死了,但或許,死的只是其中一個。”
“其中一個?”秦川的抖便愈發分明,“什麽意思?”
龍千北瞧眼她的手,将一杯熱茶放到她的手中:“你做好準備,我們再去看。”
又說:“我想,這或許就是沐雲不準備開終極局的原因。”
從手開始蔓延的那點抖并不能徹底停下,甚至于,連帶着整個人開始有種涼,由心而起的寒涼,像是從心底抽走了她的某種支撐。
如果最初顧清瀾沒死,那麽,故事的一切真相會是什麽樣的?
秦川不敢想,甚至于,不敢去見龍千北想要帶她去見的存在。
另一間房間,不同于此時的秦川熟悉的模樣,成了研究所中常見的那種生冷樣式,其中,一個插滿各種管道的巨大冰棺豎立,內裏,隐約可見一個人的模樣。
龍千北走過去,按下某個按鈕,內裏玻璃罩上的霜雪開始消融。
随着除霜的進行,顧清瀾的臉一點點清晰在秦川的眼前,秦川再次見到自己的母親,她從未想過她們還能再見,更從未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相見。
那一瞬,秦川忍不住躬身幹嘔,說不出為什麽,再見這個人時,她只是本能地抗拒,似乎,骨子裏有什麽東西讓她排斥生厭。
但這其實很沒道理,雖然顧清瀾并沒有很愛着她,但她仍是她的母親,在最初看到她的屍|體時,她也沒有其他想法,只是想要找到她死亡的原因,只是想要揭開全部的真相。
而這,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成了她全部的支撐和寄托。
為什麽,此時見了她,內心會湧起這麽大的排斥?
秦川不明白,也想不明白。
龍千北的手慢慢拍打在她的後背,像個真正的哥哥那樣,安撫着陷入莫名情緒之中的秦川。
除霜的過程進行得很快,雖然顧清瀾臉上的霜花還沒退幹淨,但那點獨屬于她的壓迫氣息已經開始蔓延。
秦川穩住情緒,對上她的那瞬就已經确定,這确實是她的母親,做不得假。
可是……
怎麽可能呢?
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是顧家先前落敗後唯一留存下來的一只傀,”龍千北的聲音很輕,像是怕打擾到對方的醒來,“但是,我沒有辦法讓她長時間活下去。”
秦川靜靜聽着,好似在聽一個神話。
“她是我造出的傀的藍本,但無論我試過多少次,她的生命都不能像其他傀一樣無限延續。”
“迫不得已,我才将她封閉在了這裏,陷入沉睡。”
“因為她一旦醒來,完成了想要完成的事,就會永久地離開,我不知道支撐着她的是什麽,但她一直在等那個時機。”
越聽,秦川的眉頭越是皺起:“完成想要完成的事?”
“是的,”龍千北肯定了秦川的那點猜測,“這是一只有靈魂的傀。”
有靈魂,還是傀嗎?更何況這麽逼真。
“傀儡,會有心嗎?”秦川幾乎崩潰,顫抖着問出這個問題。
“大部分時候,自然沒有,但是,”龍千北道,“有一些很特別的有,比如,眼前的她。”
“你還見過其他有靈的傀嗎?”秦川問,也幾乎是下意識的。
龍千北搖了搖頭:“沒有。”
那麽,為什麽偏偏是她?
為什麽只有她!
秦川的思緒漸漸彙攏,很多東西就開始顯出古怪:“你怎麽确定她在等的人是我,她要完成的事同我有關?”
“我不确定,”龍千北依舊誠懇,“我只是感覺,她應該想見你。”
“如果不是我呢?”而這,從一開始的排斥裏就昭示了相當的可能。
“如果不是,”龍千北低頭笑了一笑,“就是命了。她的命,我的命……”
“什麽意思?”秦川不明白。
龍千北擡起頭來,還是笑,淺淡,卻動人:“時間快到了,就算沒有這一次的見面,她也好,我也罷,終究也是不長久了。”
“你到底怎麽了?”秦川第三次問出這個問題。
“我嘛,”即便到了現在,直面這個問題,龍千北的身上也依舊有着份看淡,“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如果不能堪破十門秘術造出能夠容納我精神的肉|身傀,我就活不下去了。”
“如果我走了,她也就結束了,”随着除霜解凍的進行,玻璃罩下顧清瀾的身體上,開始顯現明顯的鬼篆和金針,“畢竟,她是我封住的,沒了我,她也就不能繼續下去了……”
“所以,”龍千北最後道,“你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