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玉蟬絲
幾句話的功夫，整個蠱人冢便已經是荒廢頹唐，蛛網纏繞。
但細看，那其實并不是蛛絲。
而是，無處不在生長的菌絲。
同桃源村那片神秘林子裏，所謂的被山神看顧的黏菌一模一樣的菌絲。
天地之間沒有其他顏色，只是黑白，在入目瞬間，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瞧眼帶了模糊的天色日色，秦川只是有種錯覺，仿佛他們此時被裹進了一個巨大的菌繭之中，成了高吊樹上的那種人形果實。
不同的只是，這個果子極大，包裹極多。
“這是什麽？”幾乎是下意識地，秦川還是朝沐雲問。
“龍玉蟬絲。”沐雲的聲音從洞穴內裏傳來，宛若先前一切從未發生過。
秦川第一次聽這個詞：“那是什麽？”
沐雲：“一種在特定人體身上才會生長的東西，一種能夠莫名治療大部分疾病的奇藥。”
秦川：“特定人？”
沐雲肯定：“十門後人。”
秦川很快想到：“肖祁山曾經說過，太歲菌靠在人體內寄生來獲得某種特定的營養，為了最大限度得到所需的特定養分，太歲菌會在人體內釋放一種信息素，這種東西可以幫助人體修複傷損病患。”
沐雲嗯了一聲，不輕不重，帶種随意。
秦川繼續：“這種寄生，是一種微妙的共贏，為了活下去，太歲菌會将人體的傷損和疾病修複。但……”
秦川先前就一直隐約覺得有什麽是不對的，此刻，她想明白了，這種平衡是微妙而且脆弱的，那麽，一旦這種平衡被打破，作為宿主的人類是否有反抗的餘地呢？
但同時，秦川也想起，這種太歲菌有種天然的克制，那就是無法離開桃源村存在。
一旦離開，會慢慢在人體內枯萎進而被人體同化吸收。
沐雲像是能讀懂她的內心：“那麽，你覺得，太歲菌為什麽不能治愈十門後人身上的問題？”
林平和林安曾經說過，太歲菌無法治愈洛水林家人身上的神秘病症。
離開桃源村，他們會以更快的速度加速死亡。
“因為，”秦川抓到一點關鍵，“十門後人身上，依據血脈流轉的東西，或許正跟太歲菌有關。”
“嗯，”沐雲的聲音依舊穩穩傳來，“蠱人冢與世隔絕守住的，就是這個秘密。”
秦川腦海閃過很多存在，多半都是關于寄生的恐怖存在：“沒有根除的法子嗎？”
遠處，沐雲搖頭：“目前來看，沒有。”
秦川：“當年的試驗？”
沐雲似乎停了瞬，沒有作答。
“那麽，”秦川換了話題，“這種菌寄生在十門後人體內，同十門後人身上的秘術又有什麽關系？”
沐雲還是搖頭：“誰知道呢，答案，或許就在終極局之後。”
秦川再問：“終極局？真的沒人進去過？”
沐雲這次不搖頭了，只是淡淡回憶：“一定要說的話，有一個人打開過。”
秦川：“誰？”
會是她的母親嗎？現在看來，一切的始作俑者？
沐雲還是淡淡：“師家哥哥。”
師古的哥哥？
同師古一起解開機甲村謎題離此時并沒有過去多久，但秦川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他得到了那個隐藏在終極局內的關乎十門的答案？”
沐雲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誰知道呢，後來，他就死了。”
一下子，秦川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只是相當無話找話地說：“你沒問過他？”
沐雲搖頭：“問過，他說不出來。”
這話就很奇怪，秦川皺眉：“說不出來？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沐雲便再次無話，只是說：“你看。”
說罷，順着沐雲目光的指引，秦川看向此刻已經沒多少人模樣的石木天剛幾人。
同先前全員惡人進入九重幻境解開桃源村謎題時看見的那些人一樣，此刻的幾人，身上各處，蔓延出一種菌，幾乎将人完全覆蓋。
在黑白兩色的視覺下，有種荒誕的美感。
秦川內心泛起惡心，也因此，讓她覺出一點不同：“為什麽，你和我沒事？”
依稀間，沐雲站定洞穴內裏，擡手開始掀按，動作仍舊是淡定從容的：“當然，還是因為我。”
這下承認得倒是坦蕩了，秦川卻覺出另一種味道：“他們，還有救嗎？”
沐雲手下不停，點了點頭。
也依舊看不出什麽不同，照舊是平日裏那個不遠不近的存在。
但秦川此時隐約覺出一點異常，心沒來由地咚咚跳。
沐雲不給秦川太多思考的時間：“你覺得，什麽情況下，一種以繁衍生息為第一要務的植物，會拼個魚死網破主動終結宿主的生命？”
以繁衍生息為第一要務……
秦川隐約覺出一種相像，她記得雨薇寧同她說過：十門的存續高于任何一門。
這很難不讓人産生一點聯想。
那麽，什麽情況下，這種菌會拼個魚死網破？
只有一種答案：“太歲菌，感知到了危險。”
可是，這裏目前沒受影響的人，除了她，就只有沐雲。
沐雲點頭：“我說過了，是因為我。”
秦川不解：“為什麽，太歲菌懼怕你的存在？”
沐雲坦率：“你說過了，我才是真正的蠱門主。”
秦川苦笑，那不過是個形象的比喻，他也好，玉安岚也罷，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解藥在誰的手裏。
而現在，秦川确定，那種藥，至少沐雲也有。
可為什麽，他之前涉險犯病，卻根本無藥可治。
“你……”秦川的不安愈發強烈，想到此處，她忽然明白了一切，可是，卻不知道如何去問。
有什麽話沒說？
有什麽事沒告訴我？
是不是準備做點什麽？
那種藥的配置，對你的身體是不是有傷害？
你又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
任何一種問題，沐雲都不會直白告訴她。
于是，一開口，秦川便只是問：“他們，你打算怎麽辦？”
說的是石木天剛幾人，那語調，好似對方是什麽不重要的物件。
沐雲也笑：“你也應該記得，這麽露|骨的激将法，對我也是沒什麽用的。”
所有的東西都在急速衰敗下去，好似太歲菌的生長和釋放消耗了目之所及的一切能量。
一片灰敗正中，是房洞深處，有了響動。
秦川走近，驚訝乃至震驚！
驚訝于整片山岩的掀開，更震驚于古色古香的蠱人冢房洞內裏，竟然有一整個研究室，研究室內有一套完整的設備。
甚至，在沐雲掀按後，電力系統也開始正常。
沐雲穿梭其中，輕車熟路正在做着某種調試。
不用說，當年，沐雲的确來過，不但來過，恐怕還在此地生活過一段時間。
而那處，雖然已經毒發，但明顯要比其他人正常的玉安岚，也在。
“沒用的，”玉安岚看着穿梭的沐雲，聲音古井無波，“你沒有那些原料。”
沐雲便于有條不紊中擡頭瞧他，目光堅毅而且篤定，甚至，是帶了某種秦川不知道的秘法：“有人帶來過，你應該記得的。”
果然，玉安岚微皺了眉，第一次，露出點痛苦的神色，似乎沉浸在某種不好的回憶裏。
房洞便在那瞬再次延伸開闊，內裏，四通八達無窮無盡的洞穴裏，到處都是太歲的菌絲，菌絲上，自洞頂及地面，甚至是每一個角落，到處懸吊垂挂着人形的“果”
即便菌絲遮掩，秦川也很快認出，那些人中有些熟面孔，是三號病房那個幻境中出現過的輸入了沐雲的血又用自己的血反哺了他的人。
順理成章地猜測，那便是當年人衆制藥荒廢後悉數消失的人。
他們，原來都出現在了這裏，蒙上了菌絲，變成了某種乳養。
“我認得你！”第二次，玉安岚面帶痛苦地說出這句話。
“嗯，”沐雲不再遮掩，“你認得，我們見過。”
又說：“十年不見，沒想到你連我也忘了。”
還說：“你該早點認出我的，這樣，就沒這麽多事了。”
玉安岚再次面露痛苦：“你的斷脈……我認得。”
“嗯，”沐雲還是雲淡風輕，“你打的，你自然該認得。”
全程，玉安岚有種失控，但相當克制地收住了。
像是，他們之間曾有過不共戴天。
而全程，沐雲淡定穿梭在洞穴內，采集菌絲，面目雖然不能瞧見，但有種默然，好似那些人，同他沒有半點關系，他也并不認得。
而後，是有條不紊地運轉設備，開始提煉。
生冷的機械，塵封十年的設備，幾乎不見灰敗，已經自動完成了整套的準備和自檢，開始在沐雲的操作下運轉。
這違和的一幕，讓玉安岚再次受到觸動：“不！不是這樣的，你，不可能……絕不可能……”
還活着……
沐雲沒再說話，只是朝秦川遞去了不輕不重的一眼，而後，鎖死了透明研究室的門。
秦川明白，玉安岚可能會爆發，沐雲拜托她斷後。
她那時只以為，沐雲想要攔住的是爆發的玉安岚。
卻不知道，最後，沐雲要攔住的其實是她。
一切，比秦川預料得還要快！
幾乎就是沐雲鎖死門的那瞬，玉安岚周身爆成萬千蠱蟲，直朝研究室透明門窗上沖撞。
內裏，是千千萬萬個聲音：“十年前你就該死！”
“你的斷脈，絕不可能活這麽久！”
“你死過！”
“你不是活人！”
“你也不該活！”
……
細小、聒噪的千萬個聲音彙合在一起，最後就是這樣一句話：“是你！十年前來到這裏，趁鬥蠱盜解藥，是你！封了蠱人冢，殺了顧清瀾！……”
